药柜下那团黑色粉末还在往下落,沾到了龙吟风的鞋尖。他没动,只是抬起眼,盯着门口的方向。屋外风声卷着铃音远去,片刻后,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司徒灵回来了。
她侧身进来,顺手把门掩上,动作很轻。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呼吸略急,显然是刚跑过一段路。
“东边巡卫换岗了,”她低声说,“有两盏茶的时间空档。我们得现在走。”
诸葛雄睁开眼,撑着墙站起来。他看了眼龙吟风:“你能走吗?”
龙吟风没答话,伸手扶住墙,慢慢起身。左肩刚用力,身体就晃了一下。他咬牙站稳,点头:“能。”
司徒灵从怀里掏出一块黑布,递给诸葛雄:“戴上这个,绕开主道。西侧崖壁有条旧栈道,是采药人留下的,年久失修,没人走。但今晚守卫不会往那边看。”
诸葛雄接过布巾,没问为什么她知道这么多。他知道她在这座山上待了八年,比谁都清楚哪里能藏人,哪里会死人。
“你真不跟我们一起走?”他看着她。
司徒灵摇头:“我一走,合欢宗立刻就会察觉。他们查不到你们,就会杀一批弟子泄愤。我不想再看到那种事。”
屋里静了一瞬。
龙吟风盯着她背影,忽然开口:“你到底想做什么?帮我们出去,然后继续当他们的弟子?”
司徒灵转过身,目光直视他:“我想活着,也想你们活着。可我现在不能和你们一起逃。只要我还在这里,就能给你们消息,给你们退路。等时机到了,我会自己出来。”
“等什么时机?”龙吟风声音沉下去。
“等我不用再躲的时候。”她说,“等我能堂堂正正站在你们面前的时候。”
龙吟风没再说话。他知道她不是软弱的人。当年雪夜里她拖着他走了三天,断水断粮也没松手。她能活到现在,一定付出了他无法想象的代价。
“先离开这里再说。”诸葛雄打断,“下一步去哪儿?”
“山脚有辆马车,是我提前安排的。”司徒灵说,“赶车的是个哑巴老头,不会多问。你们坐车往南,到青石渡口换船。我在那里留了信,船夫会带你们过江。”
“你怎么保证船夫可靠?”龙吟风问。
“因为他的儿子在我手里。”司徒灵平静地说,“他要是敢背叛,我就让他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龙吟风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笑了下:“你变了。”
“我没变。”她说,“我只是学会了怎么活下去。”
外面又传来一声铃响,比刚才更近。
司徒灵立刻抬手示意:“走,现在!”
四人依次出门。夜色浓重,远处灯火缓缓移动。司徒灵走在最前,脚步轻而快,熟悉地绕过几处暗哨点。他们贴着墙根前行,穿过一片荒废的庭院,脚下碎瓦发出细微声响。
走到一处岔路口,她停下。
“前面就是东偏门。”她低声说,“门上有机关,踩错一步就会触发警铃。跟我走,别离太远。”
她率先迈步,每一步都落在特定位置。三人紧随其后,屏住呼吸。龙吟风肩膀还在疼,但他不敢放慢速度。
眼看就要通过最后一段廊道,前方突然传来脚步声。
司徒灵立刻抬手,四人迅速躲进旁边一间废弃柴房。木门半塌,勉强遮住身形。
脚步声由远及近,两名女弟子提灯走过,边走边笑。
“听说今晚抓了两个奸细,已经被关进地牢了。”
“关多久?宗主不是说要当众处决吗?”
“谁知道,说不定明早就杀了。反正也不是头一回。”
两人说笑着走远。
等人影消失,司徒灵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她回头看向龙吟风:“地牢里现在关的是替身。我让人换了衣服,点了昏穴。真正的守卫都被调去了西面,以为你们会从那边突围。”
诸葛雄皱眉:“你这么做,迟早会被发现。”
“我知道。”她说,“但我还有时间。”
一行人继续前进。终于来到东偏门外。门是铁木做的,上面刻着古怪纹路。司徒灵蹲下身,手指在地面某块石板上轻轻一按,咔的一声,门锁松动。
她推开门缝,往外看了一眼。
“外面没人。快走。”
诸葛雄先出去,转身接应龙吟风。龙吟风刚迈出一步,忽然停住。
“你呢?”他问司徒灵。
“我留在最后。”她说,“我要确保你们安全离开。”
“你不走?”诸葛雄回头。
“我得回去。”她说,“不然明天一早,他们会怀疑是我放的人。”
龙吟风盯着她,声音低下来:“那你以后怎么办?”
“我会活着。”她说,“等你们回来找我的那天。”
龙吟风还想说什么,诸葛雄拉了他一把:“走!”
两人迅速穿过门缝,消失在夜色中。
司徒灵站在门口,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站了几息时间。然后她转身,重新压上门栓,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回到住处时,天边已泛起灰白。
她刚推开房门,屋里已经有个人坐着。
欧阳雪坐在桌边,手里端着一杯茶,眼神平静。
“你去哪儿了?”她问。
司徒灵反手关门,语气自然:“起夜。”
“半夜三更,穿夜行衣起夜?”欧阳雪放下茶杯,“你身上有风霜味,鞋底沾着西院的红泥。你去见他们了。”
司徒灵没否认:“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
“看见两个不该活着的人,还活着。”她说,“也看见你不想让他们死。”
欧阳雪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他们吗?”
“因为你需要他们活着。”司徒灵说,“你需要有人逼我做出选择。”
“聪明。”欧阳雪站起身,走近她,“那你选好了吗?是留在这里,还是跟他们走?”
“我已经选了。”司徒灵抬头看着她,“我谁也不跟。我要自己走。”
欧阳雪盯着她看了很久,忽然抬手,指尖划过她脸颊:“你知道背叛宗门的下场。”
“我知道。”司徒灵没有躲,“可我也知道,有些事比命重要。”
欧阳雪收回手,转身走向门口。临出门前,她停下:“下次起夜,记得穿厚点。夜里凉。”
门关上了。
司徒灵站在原地,许久不动。她慢慢走到床边,从枕头下抽出一把短刀,握在手里。
刀刃冰凉。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窗外,第一缕 sunlight 照进来,落在她脚边。她没抬头,只是把刀收进袖中,坐了下来。
远处钟楼响起晨钟,一声,两声。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药庐角落,那只裂开的陶罐仍在缓缓漏出黑色粉末,顺着地面缝隙,流向门口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