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止戈突然发问,却不曾在宋钰脸上看到预想的慌张。
她合眼面对月华。
像是一个正在吸取天地灵气的雪妖。
她轻轻晃了晃脑袋,反问:
“清欢见到了曾经颇有好感的兄弟,转眼成了自己的五叔又是何感?”
周霁虽然看起来一副病病歪歪的样子。
但两人都知道,这人并不似传闻那般病弱。
但如今,周霁既肯现身于清欢面前,那便是没想要再隐瞒。
至于,他们会不会将消息散播出去……
宋钰觉得,若是清欢他们当真将五皇子无病之事散播出去,那这个一直被藏在帘帐之后的人,也将趁此浮出水面。
“我能有何感!”清欢自山林中走出,双手空空。
他径自坐了回来,身上还沾着几片草叶,“太黑了,能看到个什么野物,你等着,等回头我猎几只兔子给你送到景园去。”
这一圈儿转下来,他脸上的薄红倒是消散了不少。
“昨日,我还寻他要我的狼牙坠子来着。
这家伙,竟说丢了。”
清欢咬牙,“他垂头时,我明明看到他后颈露出的绳坠!
这个人,藏得太深。
几乎将整个盛京城的人都耍的团团转。
就连皇帝都被蒙在鼓里,可见其心。”
魏止戈扬着唇角,看向两人。
“瑞王乃皇后嫡出,如今不过是因着身体不康这才藏于人后。
皇后势大,但内里却不无想要立嫡长却又顾忌皇后女子身份的。
更有不少,因着对女子偏见,是以另投宁王或清欢的。”
魏止戈看了清欢一眼,“可若瑞王一出,众人皆知这位继后嫡子,其身康健,又聪慧有谋。
必会趋之若鹜,通力支持。”
所以,周霁根本不会怕清欢将消息捅出去。
对任何一人,都百害无一利。
“甚至。”魏止戈一顿,“若他与皇后联手,后又从皇后手中夺权。
必如利刃,破空无虚。”
清欢将手中茶杯用力砸在了桌面上,“要不说他是个老狐狸。
河蚌相争渔翁得利,他可不是那个渔翁,而是渔翁养着的一只狐,只等着坐享其成。”
宋钰只觉得一阵牙疼。
听他们这么一说,好似周霁谋得皇位不过言语之间之事。
可她却知道,那人装病并非谋权。
只是一路走下来,却步步不由己,不过是为了活着,便要踏上更艰难的道路。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幸运。
无论是清欢魏止戈,还是周霁,亦或者是皇后。
最起码都没有将自己当做敌人,怀疑,猜忌,最后成为这波诡云谲之中的一颗无辜的棋子。
“魏止戈。”
宋钰突然开口,这还是她第一次这般凝重的叫他的名字。
魏止戈看来,轻轻嗯了一声。
宋钰又看向清欢,“俞,俞玄策。”
清欢蹙眉。
宋钰问:“你们觉得,什么样子的皇帝是个好皇帝。
什么样的人登上这皇位,能让你们信服,且认可。”
“当然,也可以是你自己。”宋钰特意对着清欢补了一句,“你也可以说,若你登上皇位,会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子的人。”
清欢被这么一问,突然沉默了。
一开始,他从没想过要与这皇位有何瓜葛。
只想着若是能永远留在边关,承欢外祖母膝下,日日打马出游,做个闲散王便是最好了。
或者等他再大些,练就一身武艺跟在小舅舅身旁上战场杀敌,做一名护国将军,也算是功成业立了。
可一转眼,还不等他封王,还不等他随军上一次战场,一切都变了。
若不握拳,周遭一切皆成空想。
可这一头扎进这谋权之中,他好像也确实从没想过待有一日得了这权位,又当如何。
这理国之事,又当如何去做。
清欢突然看向魏止戈,“若是小舅舅,必能帮我得一太平盛世。”
宋钰没说话,只是看向魏止戈,“魏郎君,你求的又是什么?”
魏止戈蹙眉,心中隐隐猜到宋钰所想,却又仿佛透着层纱幔摸不透彻。
“自然是求的是天下太平。
求这荣登大宝之人,是个明君,
轻徭薄赋,省刑宽狱,劝农桑,兴文教。
知人善用,仁政爱民。”
“对!”清欢补了一句,“我也是这么想的。”
魏止戈没忍住,轻叹一口气。
清欢探头问宋钰,“那你呢?”
“我?”
宋钰仰头,“我也差不多吧。
我之所以关注这皇位,不过是想要看看站在权力之巅的是个什么人。
只想着,等他登位之后,能励精图治,爱民如子。
老者能扶杖谈丰年,稚童可挟册诵诗书。
且能容我这个寻常人,在太平盛世上自由自在的走一遭。
如此,这皇帝是男是女,是长是幼,甚至是何手段得了这位置,我并不在意。”
魏止戈:“可人心易变,就算你眼下觉得一人可堪此重任,又怎知他日后不会被权利所蒙?变了初心。”
宋钰点头,“是有这个可能。
可任何人的选择,都是基于眼下的判断。
任何选择,都不可能为日后还未发生的事情作保。
可这种概率事件,也是要压最可能完成愿想的那一个才是。”
“我也是如此想的,既要掌权,必是要为国为民的。”
清欢道,“你想要一个太平盛世还不简单。
到时候,你想去哪里玩,我便让人陪你去。”
“哦?”宋钰问清欢,“那你觉得这太平盛世当如何得来?
咱们曾同行一路,你见过旱灾之下的百姓。
你亦经过战乱,亲人受冤。
那我问你,如何爱民,如何治民?何为仁政?
如何施政才不会再现魏家之事?”
“清欢,我问你。
你眼下之所以想要那皇位,是因为真的想要掌权,登上万万人之上的位置。
抬手翻云,低手覆雨。
建一个理想国度。
还是,想要有这么一个人,他德礼天下,让万民无忧。
让冤假有处可伸,让百姓丰仓得以裹腹。
让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这有何不同?”
宋钰笑着道:“自然不同。
这边要论,是皇权本身重要,还是当权之人的能力重要。
若是皇权本身重要,那你便去夺权,将权利握在自己手中,然后凭借自己的能力去治理天下。
若只是想求一个海清河晏,太平盛世。
那只要握权之人,是个有能力有本事,且仁心德厚之主便是。
何故,非要自己劳累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