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是温柔的酷刑,在每一个失眠的午夜,将破碎的心反复凌迟。」
10月1日,上海,浦东机场。
自那晚向顾沉抛出“海南出差”的谎言后,接下来的每一天,对林满而言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步都充满了撕裂般的痛楚与摇摇欲坠的恐慌。
顾沉对她的温柔与体贴一如既往,甚至比往日更加小心翼翼。
他会像从前一样,在她伏案工作到深夜时,悄无声息地送上一杯温热的牛奶,然后安静地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翻看一本财经杂志,无声地陪伴;
他会在周末的清晨,依旧习惯性地从身后拥住她,下巴抵在她的颈窝,呼吸间带着尚未完全清醒的慵懒与依恋;
他会记得她每一个细微的喜好,她随口提及想吃的一道菜,第二天便会出现在餐桌上。
他的好,细致入微,无孔不入,像一张温柔的网,曾经让她沉醉其中,甘之如饴。
可如今,这张网却成了她无法挣脱的束缚,每一个体贴的举动,每一句关切的话语,都像是在无声地提醒着她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以及她自己编织的谎言。
每当他用那双深邃专注的眼眸注视着她时,林满都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她害怕从他的眼神中看到洞悉一切的了然,更害怕看到因她的疏离与反常而流露出的受伤与困惑。
她怕自己会在某一秒钟彻底失控,将所有的委屈、愤怒与猜忌,像火山爆发般倾泻而出,将两人之间那层脆弱的平衡彻底撕碎。
这种日复一日的煎熬,如同文火慢炖,将她的心一片片凌迟。
杨晴珊的婚礼定在了10月5日。
按照原计划,林满可以提前一两天出发。
但她实在无法再忍受这种戴着假面与顾沉朝夕相处的日子。她怕自己再多待一天,就会彻底崩溃。
于是,在距离婚礼还有三天,也就是10月1日的清晨,林满以“项目对接方临时调整了行程,需要提前过去做准备”为由,将自己的“出差”日期提前了。
清晨的阳光带着秋日特有的清透,透过卧室的落地窗,洒下一丝温暖的光晕。林满拖着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箱,里面除了几件简单的换洗衣物和参加婚礼的礼服,更多的是她那颗沉甸甸的、无处安放的心。
顾沉坚持要送她去机场。
一路上,车厢内的气氛安静得有些压抑。
顾沉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但看到林满那明显带着倦容和疏离的侧脸,最终都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他不知道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从某一天开始,她就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鸟,对他竖起了全身的防备,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的眼眸里,也蒙上了一层他看不透的迷雾。
他只能将这一切归咎于她升职后骤然增加的工作压力,以及她性格中本就存在的敏感与缺乏安全感。他想给她时间和空间去适应,却又心疼她独自承受的模样。
抵达浦东国际机场,顾沉替她从后备箱取出行李。晨曦的微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他依旧穿着她最喜欢的那件深色休闲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结实有力的线条。
“在那边照顾好自己,注意安全。”顾沉声音低沉而温柔,“工作再忙,也要按时吃饭,别太累了。有任何事情,随时给我打电话。”
林满低垂着眼帘,不敢与他对视,只是胡乱地点了点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熟悉的、让她安心的清冽气息,这曾是她最眷恋的港湾,此刻却让她感到一丝莫名的窒息。
“我很快就回来。”她听到自己用一种近乎虚弱的声音说道,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顾沉听,还是在安慰自己。
顾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包含了太多的情绪——担忧、不舍、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隐忍与无奈。他伸出手,轻轻将她颊边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拂到耳后,指尖冰凉的触感让她身体微微一颤。
然后,他俯下身,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像羽毛般拂过,却带着千斤的重量。
“我等你回来。”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林满再也无法抑制,眼眶瞬间变得滚烫。
她猛地转过身,不敢再看他一眼,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地哭出来,泄露所有的情绪。
她几乎是逃也似地拖着行李箱,朝着安检口快步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
直到身影彻底消失在安检通道的拐角,她才敢停下脚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
心,在那一刻,仿佛彻底死去了,在海南,她匆匆的转机到巴厘岛。
第二天的巴厘岛。
这座以阳光、沙滩、碧海蓝天闻名的度假天堂,在林满眼中,却失去了所有的色彩。
她没有按照杨晴珊婚礼团队安排的行程入住指定的度假酒店,而是独自在距离努沙杜瓦海滩不远的一家相对僻静的精品酒店订了一个海景套房。
接下来的三天,她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孤魂,将自己囚禁在酒店的房间里。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巴厘岛标志性的美景——湛蓝如洗的天空,澄澈碧绿的海水,洁白细腻的沙滩,摇曳生姿的椰林。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将整个世界照耀得明晃晃的,刺眼得让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她拉上了厚重的窗帘,将自己与那片耀眼的阳光彻底隔绝开来。
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床头一盏昏黄的小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映照着她苍白而憔悴的脸庞。
她整日整夜地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也不睡。
大脑像一台不受控制的放映机,反复播放着她和顾沉从相识到相恋、再到结婚的点点滴滴。
她想起第一次在机场航班取消滞留时,他主动安抚她,拼车回学校,之后的“顺理成章”成了校园里的同路人。
她想起他们一起在图书馆自习的时光,他总能用最简洁的语言,解开她的困惑,还有那场露天电影。
她想起他第一次牵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灼热而坚定,让她瞬间红了脸颊。
她想起他第一次吻她额头,在学校那片梧桐林的角落,清冽的男性气息混合着馥郁的花香,让她眩晕沉醉,还有实验室那晚的告白。
她想起元旦那天,她鼓起勇气,在车库有些笨拙地向他提出“结婚”的请求,他眼中先是震惊,随即迸发出狂喜的光芒,紧紧地拥抱着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那些曾经甜蜜到让她以为拥有了全世界的瞬间,凌迟着她的心。
是啊,从告白,到求婚,似乎一直都是她在主动。他呢?
他似乎总是在被动地接受着她的靠近,她的热情,她的爱意。
他们的婚姻,更像是她一时冲动下的“逼婚”。
难道,这一切真的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吗?
她拼命地想从那些回忆的碎片中,找出他爱她的证据。
他为她做过的每一顿饭,他为她吹干的每一缕湿发,他为她挡过的每一次风雨,他看她时那专注而温柔的眼神……这些,难道都是假的吗?
一个人,如果不是真的爱另一个人,又怎么能将戏演得如此逼真,如此滴水不漏,长达数年之久?
林满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与矛盾之中。
她一会儿坚信顾沉是爱她的,那些照片一定另有隐情,是有人在恶意陷害;
一会儿又被那些清晰的日期和不堪的画面击垮,认定自己就是那个被欺骗、被玩弄的傻瓜。
顾沉的欺骗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她的骨髓;而她对自己过往认知与判断的怀疑,则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越收越紧,让她几乎窒息。
阳光、大海、蓝天、白云……这些巴厘岛最引以为傲的美景,在她眼中,都变得格外刺眼,像是在无声地嘲讽着她的狼狈与不堪。
顾沉每天都会给她打电话,询问她的“工作”情况,关心她的身体。
他的声音依旧温柔,语气依旧充满了关切。林满强撑着精神,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应付着他,告诉他“海南”这边一切都好,项目进展顺利,让他不用担心。
偶尔,她会从拍下一些巴厘岛的阳光沙滩照片,配上几句无关痛痒的文字,发在朋友圈,仅他可见,营造出自己真的在“海南出差”的假象。
每一次发送,都像是在饮鸩止渴,让她心中的罪恶感与恐慌感更深一层。
沈苏苏几乎每晚都会准时打来电话,她是唯一知道林满真实处境的人。
电话那头的沈苏苏,不再是平日里那个嘻嘻哈哈、毒舌犀利的“开心果”,而是变得异常耐心和温柔。
她会静静地听林满倾诉那些反反复复的纠结与痛苦,然后用她特有的方式,不着痕迹地开解她,安抚她,鼓励她。
“满满,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但是,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否定你自己。你很好,你值得被爱。如果顾沉真的瞎了眼,不懂得珍惜你,那是他的损失,不是你的错。”
“别胡思乱想了,好好睡一觉。明天太阳照常升起,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那几张照片,我已经托人去查了,估计很快就会有初步结果。等你看清楚了,再做决定也不迟。”
沈苏苏的话,像是一股涓涓细流,在林满那片早已荒芜干涸的心田里,注入了一丝微弱的生机。让她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勉强看到了一点点摇曳的烛光。
但更多的时候,林满还是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任由那些负面情绪将自己吞噬。
她甚至开始有些病态地希望,那封邮件是真的,顾沉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这样,她至少可以痛痛快快地恨他,然后彻底死心,重新开始。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爱与恨、信任与怀疑之间反复横跳,备受煎熬,找不到一个可以解脱的出口。
巴厘岛的阳光依旧灿烂,海水依旧湛蓝。
但林满的心,却像被困在了一座孤岛之上,四周是无边无际的迷雾与冰冷的海水,看不到任何方向,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停靠的彼岸。
杨晴珊的婚礼,就在明天了。
她不知道,当她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是否还能伪装出那个从容自信的林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