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青指尖在檀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当时出宫后你去了哪里失,如同人间蒸发。这些年究竟去了哪里?如今竟还入了御灵卫。
白焕棠挑眉轻笑,眼尾的弧度随着笑意漾开,添了几分往日里的狡黠,杨监正使何时变得这般婆婆妈妈,竟也会关心旁人的去向了?
她故意拖长尾音,指尖在案上那碟蜜饯里拈起颗金橘,慢悠悠地抛着玩,莫不是这许多年过去,杨大人终于对我这开窍了?
杨柳青瞧着她这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心头那点探究的郑重顿时散了大半
之前在宫门外觉得她沉稳了许多,竟是天大的错觉。
这女人变脸的功夫,倒比当年更胜一筹,前一刻还带着御灵卫的凌厉,此刻便又成了这副模样。
他懒得与她周旋,翻了个白眼,随手抓起案上碟中的青梅丢进嘴里,酸意瞬间漫开,语气也淡了几分:不说便罢,我原也没多稀罕知道。
你这性子,倒是半分没变。白焕棠见他作势要闭口,忽然收了笑,将手中金橘重重按在碟中,发出的轻响。
她端起案上半盏冷茶,仰头一饮而尽,瓷盏被重重砸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罢了,便让你这冷冰冰的家伙瞧瞧,当年的白羽是怎么变成如今的白焕棠的。
那日逃出宫墙,站在朱雀大街的拐角,竟不知该往何处去。
白焕棠指尖猛地收紧,将那只空瓷盏捏得咯咯作响,你道这京城繁华,可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流落街头,便是穿得再体面,也会被人视作浮萍。白日里要躲着巡城的武侯,夜里只能缩在破庙角落,怕被歹人掳了去,便是街边乞儿,尚有破碗能讨口残羹,我却连抬头看人都要斟酌三分,狼狈得不如一条丧家之犬。
她忽然冷笑一声,指节叩在案上,瓷盏发出清越的脆响,惊得烛火又是一晃:走投无路时,脑子里翻来覆去,竟只剩浦元嗳的影子。
茶汤在杯中晃出细碎的涟漪,映着她眼底忽明忽暗的光。几次摸到蒲家后巷,才遇上她。见我发髻散乱、衣衫沾着泥污,她脸色白得像张素笺,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可没等我把难处说尽,她转身带我回家,不多时抱着个沉甸甸的锦囊出来,里头金钗银钏叮当作响,还有好几封银票,都是她攒了多年的体己。
说到这,白焕棠忽然嗤笑出声,用袖口随意抹了把嘴角,像是拂去什么不堪的回忆:可惜那丫头空有一腔热肠,蒲家是大族,府里上上下下都是眼线,她那点小动作,怎瞒得过旁人?”
她端过酒壶,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液顺着下颌线滑进领口,玄色劲装洇出一片深色:没法子,只能求到蒲柏晟面前。他盯着我看了足有半盏茶的工夫,眼神像淬了冰,看得我浑身发毛。可转天,竟让人送了套绣着并蒂莲的襦裙来,说要认我做白家远房表妹,暂住蒲家避祸。
后来借着蒲家的门路,我跟着商队走南闯北,见过漠北的风沙,也踏过江南的烟雨。说起来,那时倒真感激他们兄妹,觉得是绝境里遇着了活菩萨。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那玉佩边缘已被磨得光滑,可人心这东西,最是经不起试探。
话锋陡然一转,她眼中的暖意瞬间褪尽,只剩刺骨的寒意:待风声稍定,蒲柏晟便露了獠牙。他来同我说说,要纳我做妾。我不同意。
起初他还耐着性子周旋,说什么日后定当善待,见我油盐不进,便换了嘴脸。白焕棠捏着酒壶的指节泛白,骨节分明,他堵在我房门口,说我若不依,便把我拉去卖了。
我与他大吵了一架,掀翻了他书房,我说你敢动我一根头发,我便即刻去击鼓,告诉武德皇帝,是蒲家窝藏了皇帝的后妃,倒时候我们一起死!”
她猛地将酒壶顿在案上,酒液溅出,在青砖地上晕开深色的痕迹,那厮被我戳中痛处,勃然大怒,当场便让人把我锁进柴房,还说要寻个哑药,让我永远闭嘴。
还是元嗳心细。她语气稍缓,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见我几日没去她院里,便觉出不对。借着给柴房送被褥的由头,偷偷塞给我一把钥匙,还有她新攒的银两。趁夜带着我从蒲家逃出来时,蒲柏晟还在书房里做着金屋藏娇的美梦呢。
说到最后,她又灌了口酒,喉间滚动,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将那些不堪的过往,都咽进了肚里。
白焕棠双目骤迸金芒,眸光所及之处,虚空竟隐隐浮现出厉鬼龇露獠牙的虚影,森然骇人之态如在眼前。
她指尖虚虚一划,那鬼影便随着她的动作扭曲,声音里裹着戈壁滩的沙砾般粗粝:那时在西陲戈壁,漫天黄沙卷着腐尸的腥气,我缩在破败山神庙的角落,只等着闭眼的那一刻。谁知供桌底下簌簌作响,那青面獠牙的鬼物就那么爬了出来。
话音顿处,她忽然低笑,金瞳里翻涌着嘲弄:它尖利的爪子穿透我胸膛时,我反倒笑出了声。你道是为何?不等杨柳青接话,她已自顾自续道,比起人心底藏着的龌龊算计,那鬼物的獠牙,倒算得上憨直可爱了。
案上烛火猛地一窜,随即噼啪作响着湮灭,满室陡然暗了几分。
白焕棠纤指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腰间悬着的御灵卫腰牌,墨玉牌面在微光下泛着冷泽,她嘴角噙着一抹近乎嗜血的弧度:武德皇帝广发英雄帖那日,天下英雄齐聚,偏我没赶上。
话音未落,她忽倾身向前,玄色劲装下摆带起一阵疾风,竟将案上茶碟掀翻在地,青瓷碎裂之声清脆刺耳。
杨柳青正蹙眉,却见白焕棠指尖一弹,手中瓷杯骤然炸裂,白瓷碎片簌簌落了满地。
她陡地抬手掩面,喉间溢出娇俏的笑声,那笑声婉转如黄莺,指尖却从衣袖缝隙间透出森然冷芒,直刺杨柳青面门:都怪杨大人,这般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瞧,倒叫人家心慌得紧呢~
杨柳青盯着满地狼藉的瓷片,再看她那双金瞳里若隐若现的诡异纹路,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背上已沁出一层薄汗。
这女子眼底的狠戾与面上的娇憨交织,竟比他曾见过的任何妖物都要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