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那些精于辨伪的学士纵有火眼金睛,面对这等“复刻”笔迹,怕是也难断真伪。
如今刑部查“私放”实证,飞龙卫审行踪往来,翰林院辨字迹真伪,三股势力看似各司其职,实则处处被人牵引,他若顺着这些“证据”自证,只会一步步落入陷阱。
飞龙卫天牢的黑暗浓稠如墨,唯有高处铁窗漏下一缕微光,勉强勾勒出牢中石壁的斑驳痕迹。
杨柳青正闭目凝神,试图从纷杂的思绪中理出线索,耳畔却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不似狱卒那般拖沓,反倒带着几分刻意放轻的沉稳,一步步沿着甬道靠近,最终在他牢门前停了下来。
冷硬的石墙渗着寒气,将杨柳青从浅眠中惊醒。
他刚睁开眼,就见牢门外的廊下挂着一盏油灯,昏黄的光透过铁栏缝隙,映出一道熟悉的玄色身影。
那人对着面他立着,腰间令牌在光下泛着冷银,不是吕明微是谁?
他压下心头的惊澜,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快步走到牢门前,隔着铁栏挑眉笑道:“你怎么来了?难不成是算准了我在这里,特意来救我这‘阶下囚’?”
吕明微闻声转身,脸上还沾着些未拭去的尘土,额前碎发被汗水打湿,少了几分平日御灵卫统领的清冷,多了些风尘仆仆的锐利。
他的目光掠过杨柳青微皱的衣袍、未显狼狈的神色,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弧度,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又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关切:“昔日能凭一己之力荡平鬼祸的御灵卫监正,如今怎的混到这步田地,被关在这阴湿天牢里,连反抗的力气都没了?”
“哼,不过是遭了小人算计。”杨柳青撇了撇嘴,指尖在冰冷的铁栏上轻轻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声响。
胆子那么大,私自混进来,不怕被发现吗?
“被发现我还能进的来吗?”
吕明微抬手理了理袖角,语气依旧淡然:“我自有我的办法,先不说这个,”他向前一步,声音压低了些,“到底是谁想害你?武子谏那反王的案子早已尘埃落定,怎么突然冒出‘私放’的罪名?”
杨柳青靠在牢门上,目光沉了下来:“我怀疑是楚宝林楚妍。”他顿了顿,将自己对那“天外之物”的察觉、与楚妍寥寥数次的交集,以及对方可能因忌惮他而构陷的推测一一说了出来。
吕明微听完,眉峰微挑,素来冷淡的眼中难得多了几分兴味:“天外之物?倒是稀奇。不过你这性子,素来不与人结怨,拢共见了三面就被人视作眼中钉,也是能耐。”话虽带刺,他却已收起了玩笑的神色,“所以他们伪造笔迹、捏造证词,就是怕你查出那东西的底细?”
“多半是。”杨柳青点头,“我能察觉到它的存在,对她们而言便是隐患,自然要趁此机会除了我。”
吕明微眉头倏地蹙起,语气沉了几分:“还有件事,你爹娘住的院子被飞龙卫围起来了,说是‘保护’,实则与软禁无异。我收到消息就赶过去了,可还是晚了一步,根本进不去。”
杨柳青心中一紧,随即缓缓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不怪你。武子谏是我亲手擒回的,如今却被指认私放,这罪名太大,皇帝即便暂不定罪,心里也定然存了疑。他不信任我,才会连家人都一并看管起来。”他望着铁栏外的好友,眼中闪过一丝暖意,“你能冒险进来告诉我这些,就够了。”
吕明微没再说话,只是从怀中摸出一个用油纸包好的小包裹,从铁栏缝隙里递了进去:“里面是些伤药,还有你爹娘托人带的平安信,他们暂时无碍,你放心。”他顿了顿,补充道,“外面的事我会盯着,你在里面小心,别中了旁人的圈套。”
杨柳青接过包裹,指尖触到油纸下坚硬的信纸,对着吕明微用力点了点头。
牢门外的微光映着两人的身影,虽隔着重重铁栏,却依旧透着二人之间的默契与信任。
杨柳青望着牢门外昏沉的微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铁栏上的锈迹:“现下最要紧的是如何洗清嫌疑。我这条命倒无所谓,真到绝境,大可寻个机会逃出生天,可爹娘年纪大了,总不能跟着我亡命天涯。我仇家本就不少,当年斩鬼缉凶得罪的阴邪势力不知有多少,带着家人跑路,那风险我担不起。”
吕明微闻言,脸上的淡然瞬间褪去,语气陡然冷了下来:“你若觉得那‘天外之物’有这般神通,能仿出以假乱真的笔迹,那下一步,他们定会给陛下递上更‘确凿’的证据。一旦坐实了私放反王的罪名,届时便是神仙难救。”
杨柳青闭了闭眼,语气里添了几分颓丧:“真是造孽。我那姐姐嫁在京郊,本可悄悄接爹娘去避避风头,可她一家四口拖家带口,姐夫又是个迂腐的读书人,未必肯背井离乡跟着我涉险。再说,我怎能让她因我落得流离失所的下场?”
吕明微忽然上前一步,方才还带些打趣的神色瞬间变得凌厉,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决绝:“要不,我现在就去把那楚妍杀了!断了这祸根,看谁还能构陷你。”
杨柳青连忙摇头:“万万不可!楚妍如今是宝林身份,又是有孕在身的妃嫔,陛下正看得紧,宫中风声鹤唳,你就算近得了她的身?可是她身边还有那‘天外之物’护着,你贸然动手,怕是难如登天。”
吕明微眉峰紧蹙,语气里带着几分孤注一掷的冷硬:“那又如何?我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便是有什么闪失也无妨。”
“糊涂!”杨柳青加重了语气,“可你若失手,哪怕伤不了她分毫,以她的手段,定会反咬一口。就算她不知你我兄弟情分,随便罗织个‘御灵卫统领勾结叛党、刺杀宫妃’的罪名,你,我爹娘、我姐姐一家,你们岂非要跟着我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