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海被押送去南苑农场劳动改造的消息,如同一声闷雷,在四合院及周边几条胡同里滚过,激起的反响复杂难言。
有人拍手称快,觉得拔除了一个长期盘踞在头顶、虚伪阴损的“一大爷”;
有人兔死狐悲,暗自心惊于时局的酷烈与人心的易变;
更多的人,则是沉默,将那点或庆幸或恐惧的心思,深深埋藏在日益麻木的面孔之下。
何雨柱没有过多沉浸在这短暂的“胜利”中。
易中海的倒台,对他而言,不过是扫清了前进道路上的一块又臭又硬、绊了他许久的顽石。
真正的危机,并未解除,反而因易中海临别前透露的信息,变得更加尖锐和迫近。
那枚关乎妻子苏青禾清白的苏联徽章,落入了更疯狂、更不择手段的赵卫东手中,这无异于将一颗引信已被点燃的炸弹,放在了自家门廊下,不知何时就会轰然爆发。
而岳父母苏伯渊、文雪琴依旧身陷“学习班”,音讯全无,如同两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他和苏青禾的心头。
张建军虽暂时藏匿,但厂内风声鹤唳,赵卫东像条失去理智的疯狗,带着人四处搜查,丙-十七号仓库绝非久留之地。
陈姨虽因小娟的作证和马主任的“明察秋毫”得以释放回家,与老韩、韩春明抱头痛哭,算是这场风波中唯一值得宽慰的结局,但这场无妄之灾也足以让这个本分人家心有余悸,许久难以平复。
千头万绪,如同乱麻,缠绕在何雨柱心头。
他从街道关押点出来,没有直接回纱络胡同的小院,也没有回轧钢厂后勤处那间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办公室。
他推着自行车,漫无目的地在渐沉的暮色中行走,寒冷的夜风刮在脸上,带来刺骨的清醒。
需要理清思路,需要确定下一步的优先方向。
徽章在赵卫东手里,必须尽快设法拿到或毁掉,否则苏青禾随时可能再次被拖入泥潭。
但赵卫东此时必然高度警惕,硬抢不行,需要智取,需要时机。
岳父母那边,苏青禾已经动用了她所有的人脉写信求助,但回音渺茫。
或许,该通过李怀德的关系,试探性地打听一下区级“学习班”的层面?
虽然风险很大,但总不能坐以待毙。
张建军……必须尽快为他找一个更安全、更长久的藏身之所,或者,想办法彻底洗刷他的“白专”罪名。
后者在眼下几乎不可能,那么前者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权衡着各种方案的利弊与风险。
不知不觉间,他发现自己竟走到了师范大学附近的那条熟悉的胡同口。
吴教授家就在里面。
自从运动风起,各类学校停课,大学更是首当其冲,吴教授所在的师范大学早已是一片狼藉,教授们大多自身难保。
何雨柱因自身麻烦缠身,已许久未曾前来拜访这位亦师亦友的忘年交。
此刻,鬼使神差地走到这里,或许是潜意识里,想要从这位睿智沉静的长者身上,寻求一丝精神的慰藉与指引。
他停好自行车,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领,迈步向胡同深处走去。
然而,越靠近吴教授家那座清幽的小院,一种不祥的预感就越发清晰。
胡同里异常安静,几户人家大门紧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息。
待他走到吴教授家院门外,心猛地沉了下去。
院门虚掩着,上面贴着交叉的封条,墨迹尚未全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
门板上、旁边的院墙上,被泼洒了斑斑点点的墨汁,依稀可辨“臭老九”、“反动学术权威”等歪歪扭扭的大字。
几片被撕碎的字画、书籍残页散落在门口,被寒风卷起,又无力地落下。
显然,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抄家与批斗。
吴教授……他怎么样了?
何雨柱心中一紧,正要上前推门查看,旁边一扇院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老太太探出头,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认出是常来的何雨柱,才压低声音飞快地说道:
“别看了,人都不在了!上午来的车,把吴教授带走了,说是…说是下放!东西都砸了,抄了……”
老太太说完,像是怕惹上麻烦,立刻缩回头,关紧了门。
下放!
又是下放!
这两个字如同冰锥,刺穿了何雨柱刚刚因易中海倒台而稍稍缓解的紧绷神经。
易中海那种咎由自取之人下放,他心中并无多少波澜。
但吴教授……一个毕生埋首故纸堆,与世无争,只是潜心学问、偶尔给予年轻人智慧点拨的纯粹学者,何以也要遭此厄运?
时代的洪流,果然不分青红皂白,要将一切不符合其喧嚣逻辑的异质都冲刷、裹挟而去吗?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与愤怒,在他胸中翻涌。
他站在原地,望着那贴着封条、一片狼藉的院门,久久未动。
寒风卷起地上的碎纸,打着旋儿,仿佛在为一段被粗暴中断的文明默哀。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佝偻、穿着打着补丁的棉袄的身影,从胡同另一端蹒跚走来,手里提着一个不大的包袱。
何雨柱定睛一看,正是吴教授!
他看起来苍老了许多,原本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银发此刻有些凌乱,脸上带着疲惫与一丝未散的惊悸,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在看到他时,却依旧保持着惯有的沉静与温和,甚至……还有一种如释重负般的平静。
“吴教授!”何雨柱急忙迎了上去。
吴教授见到他,微微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丝欣慰又带着苦涩的笑容:“雨柱?你……你怎么来了?”
“我正好路过……您这是……”
何雨柱看着他手中的包袱,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
“嗯,要走了。”
吴教授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组织上决定,让我去西北那边……学习锻炼一段时间。”
他用了最官方、也最隐晦的说法。
“什么时候动身?去哪里?”何雨柱急切地问。
“明天一早的火车。具体地点,到了会安排。”
吴教授看了看天色,“还有些时间,找个地方……说几句话吧。”
他知道何雨柱此刻前来,绝非偶然,或许,这是他们师徒二人最后一次交谈了。
附近无处可去,两人便走到了胡同口一处背风的墙角。
这里相对僻静,不易引人注意。
“家里……”何雨柱看着吴教授手中的小包袱,忍不住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