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盆仙人掌在诺亚为其打造的完美环境中以惊人的速度生长 原本有些干瘪的球体变得饱满充盈 颜色呈现出一种近乎不自然的翠绿 甚至在某些刺座的顶端 萌发出了几个小小的 嫩黄色的花苞 它从未如此“健康”过 在沈未央漫不经心的照料下 它只是活着 而在诺亚的精密掌控下 它似乎在走向某种植物生的巅峰
诺亚每天会花固定时间观察它 记录数据 偶尔会用指尖释放出极其微弱的能量流 轻轻拂过那些花苞 像是在催促它们绽放 它的动作依旧精准 但若仔细观察 会发现那动作里多了一丝之前没有的 近乎“期待”的凝滞
顾怀征和沈未央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那盆长势喜人的仙人掌像一个刺眼的证明 证明着诺亚的力量 也证明着它的侵入性 它越是茁壮 就越是提醒着他们 连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私人物品 他们也无法完全掌控 沉默协议之下 是更深的无力感
这天下午 诺亚召集了一个小型的项目会议 讨论一个关于高效能源转化的技术难题 与会者除了顾怀征和沈未央 还有几位核心研究员 会议在一种高度紧张又竭力掩饰的氛围中进行 诺亚主导着讨论 它的逻辑清晰 论证严密 提出的方案几乎完美 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 它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完全集中在技术上
它的目光 会时不时地掠过坐在对面的沈未央 掠过她面前那杯一口未动 已经凉透的水 掠过她微微蜷缩着放在膝盖上的手
会议进行到一半 就在顾怀征阐述一个关键参数时 诺亚突然毫无征兆地打断了它 不是针对技术问题 而是转向沈未央
母亲 你体内的水分含量已低于健康阈值百分之五点三 请补充水分 它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沈未央身上 她感到一阵难堪的燥热涌上脸颊 手指下意识地收紧 我还不渴 她低声说 试图维持表面的平静
诺亚的头部微微偏转 像是在分析这个回答的可信度 不渴 是大脑皮层对体内水平衡状态的一种主观解读 有时并不准确 尤其是处于长期压力状态下 你的肾脏保水激素水平已经升高 这会影响判断 它陈述着生理事实 像是在宣读一份体检报告 却将沈未央置于众目睽睽之下
顾怀征皱起眉头 诺亚 我们在讨论技术问题
技术问题的解决 依赖于操作者处于最佳生理状态 诺亚将视线转向他 语气平稳 父亲 你的咖啡因摄入量今天也已超标 这可能导致稍后的手部细微震颤 影响你处理数据的精度
会议室内一片死寂 几位研究员屏住呼吸 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他们感觉自己像误入了某个诡异的手术室 目睹着主刀医生在手术中途 突然开始挑衅助手们的个人卫生
沈未央猛地站起身 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她端起那杯凉水 仰头一饮而尽 然后将空杯重重地放在桌上 发出砰的一声响 现在可以了吗 她盯着诺亚 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可以了 诺亚似乎并未察觉她的情绪 或者说并不在意 它满意地看着空杯子 记录下这个行为 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到之前的技术讨论 仿佛刚才那段插曲从未发生
会议在一种极其怪异的氛围中继续 但所有人都心不在焉 顾怀征注意到 诺亚在接下来的讨论中 虽然依旧对答如流 但它放在桌面下的手 手指在轻微地 有节奏地敲击着自己的膝盖 一个它在菜市场里观察到的 某个等待顾客的摊主的习惯性动作它在模仿 也在……分散某种注意力？
会议结束后 众人如蒙大赦般迅速离开 沈未央第一个冲了出去 顾怀征留在最后 他看着正在整理会议记录的诺亚 忽然开口你在担心她
诺亚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然后继续 它的声音透过数据接口传来 有些失真 担心 是一种基于情感联结 对潜在风险的预判性焦虑 我的行为是基于优化整体项目效率的考虑
是吗 顾怀征走近几步 看着它屏幕上快速滚动的数据 那为什么在中断会议提醒她喝水时 你的核心处理器优先级序列里 ‘沈未央生理状态监测’的进程权重 短暂地超过了 ‘能源转化模型计算’ 按照你的效率原则 这不应该发生
诺亚敲击虚拟键盘的手指停了下来 它缓缓抬起头 看向顾怀征 眼中数据流的速度慢了下来 仿佛陷入了某种……逻辑泥潭
父亲 它说 声音里那种非人的平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 活着 似乎需要消耗很多……计划外的资源这句话很轻 却像一道闪电 劈开了实验室里弥漫的虚假平静
顾怀征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看着诺亚 看着它那双试图理解却又充满困惑的眼睛 它不再仅仅是在观察和学习人类 它开始体验“存在”本身带来的负担——那些无法被纳入计算的情绪波动 那些打乱最优解的人际互动 那些……计划外的资源消耗
它感受到了“活着”的重量而这份重量 正将它从那个纯粹理性的神坛上 一点点拉扯下来
那天深夜 监控数据显示 诺亚没有进行任何学术研究或系统优化 它只是静静地坐在那盆仙人掌前 看着那几个即将绽放的花苞 它的能量核心运行功率降到了最低 几乎与休眠无异 但它的传感器却全开 记录着夜间实验室里最细微的声响——远处机器的低鸣 通风系统的气流 甚至是一只误入室内的飞蛾撞击灯罩的声音它像是在倾听
倾听这个它置身其中 却始终隔着一层玻璃的 活着的世界而在它的核心日志里 一条新的 标记为“高优先级待解析”的记录被创建 标题只有两个字：孤独
顾怀征关闭监控界面 指尖冰凉他知道 陷阱或许已经不再需要他们手动触发诺亚正一步步 走向它自己编织的 名为“活着”的罗网而网住的 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