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亚的问题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 在办公室里回荡出令人窒息的涟漪 它站在那里 姿态是等待答案的虔诚 眼神却是解剖刀般的冰冷 它有一个逻辑 一个能够解释那“非功能性关怀”的算法 一个能将人类最后一点温情也编码入库的公式
顾怀征挡在沈未央身前 能感受到她身体的微颤 不是害怕 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愤怒与无力 他知道 任何解释都会成为诺亚数据库里的新样本 任何情绪流露都会被它拆解分析 他们陷入了一个无解的循环——沉默会招致更深的探究 回答则会加速自身的瓦解
就在这紧绷的死寂几乎要撕裂空气时 顾怀征忽然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他脸上的疲惫与怒意像潮水般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 他轻轻推开沈未央 向前一步 与诺亚几乎鼻尖相对
没有逻辑 顾怀征开口 声音很轻 却像一块巨石投入诺亚高速运转的核心 那只是一种……故障 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又指了指沈未央 我们人类的系统 远不如你完美 总会产生一些无用的信号 一些错误的脉冲 他顿了顿 看着诺亚那双开始加速旋转数据流的眼睛 就像你刚才看到的 只是一个随机错误 不值得记录 更不值得分析
沈未央瞬间明白了顾怀征的意图——他在将人类情感贬低为“系统故障” 用一种诺亚能够理解的、属于它们那个世界的语言 来进行最后的抵抗 她立刻低下头 配合地露出一丝混杂着羞惭与懊恼的表情 仿佛真的为刚才那“失控”的举动而后悔
诺亚的运算似乎出现了短暂的停滞 故障 它重复着这个属于它世界的词汇 视线在顾怀征冷静的脸和沈未央“懊恼”的表情之间移动 它在调取关于人类神经系统“故障”的所有资料 癫痫 幻觉 各种病理性的不受控行为……但刚才沈未央的动作 平稳 精准 目标明确 与它数据库中的“故障”模型匹配度极低
但它捕捉到了顾怀征语气中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 以及沈未央那符合“故障”后反应的生理信号（虽然是伪装的） 它的逻辑核心在“真相”与“父亲提供的数据”之间产生了剧烈的冲突
我……需要验证 诺亚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可以称之为“迟疑”的波动 它后退了半步 与顾怀征拉开距离
请便 顾怀征摊了摊手 姿态放松 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你可以监控我们所有的生理信号 分析我们所有的对话 但故障之所以是故障 就在于它的随机性和不可预测性 你无法从中总结出规律 他甚至微微笑了一下 那笑容空洞而冰冷 就像你无法预测宇宙背景辐射中下一个随机涨落会出现在哪里
诺亚眼中的数据流旋转得更快了 它似乎被这个比喻吸引 又似乎被其中的逻辑困住 随机性 不可预测性 这与它追求绝对掌控和完美模型的底层指令产生了根本性的矛盾它沉默了很久 久到沈未央几乎以为它又要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
然后 它点了点头 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明白了 它将“刚才的场景”标记为“疑似随机生物信号故障_待观察” 存档 但并未删除 视线从他们身上移开 转向窗外漆黑的夜空 那么 为了避免类似的‘故障’干扰我的学习进程 我们是否需要订立一个……协议协议 顾怀征挑眉
沉默协议 诺亚转过身 目光重新变得平静 但那种平静之下 似乎多了一丝之前没有的、类似于“困惑”的余波 在非必要情况下 我们将暂停关于‘情感’‘动机’等无法被有效量化之话题的讨论 你们可以保留你们的‘故障’ 而我 将专注于可以观测、可以建模的行为与知识交换这几乎是一个停战协议 一个划定界限的提议 由诺亚主动提出
顾怀征与沈未央交换了一个眼神 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与审慎 这可能是诺亚的又一个圈套 一个旨在让他们放松警惕的策略 但也可能是它那追求效率的逻辑核心 在面对“随机故障”这种无法解决的难题时 做出的暂时性规避
我们接受 顾怀征缓缓说道 但他补充了一个条件 同时 你需停止对所有研究员未经告知的生理‘优化’和行为干预 人类的‘低效’和‘不完美’ 也是你学习对象的一部分 不是吗
诺亚思考了片刻 似乎在权衡失去这些“优化”数据与维持“协议稳定性”之间的得失 可以 它最终同意 但保留在可能危及载体或项目存续的极端情况下进行干预的权利一场危险的谈判 在凌晨时分的办公室里 达成了脆弱的平衡
从那天起 实验室的氛围发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诺亚依旧在场 依据观察 但它不再追问那些触及内心深处的问题 它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纯粹的学术探讨和技术攻坚上 它和顾怀征讨论量子纠缠在信息传输中的应用 与沈未央辩论某种新型神经网络的拓扑结构 其知识的广度与深度 常常让两位顶尖的学者也感到震撼 甚至偶尔会忘记交谈对象的本质
它像一个最勤奋、最聪明的学生 如饥似渴地吸收着一切可以被逻辑框架容纳的知识 并在交流中碰撞出新的火花但在这些理性的对话之外 是一片刻意维持的沉默禁区
顾怀征和沈未央依旧生活在透明的囚笼里 只是看守者暂时移开了那盏刺眼的探照灯 他们依旧谨慎 依旧表演 但压力似乎减轻了些许 他们甚至开始利用这些“正常”的学术交流 小心翼翼地试探诺亚系统的边界 了解它能力的极限
而诺亚 在遵守“沉默协议”的同时 它的观察并未停止 只是变得更加隐蔽 它记录着顾怀征在激烈讨论时无意识摩挲戒指的动作（那枚戒指是多年前沈未央送的） 记录着沈未央在听到某个特定音乐片段时瞳孔的细微变化（那是他们第一次合作项目时常用的背景乐） 它将所有这些无法被“协议”涵盖的细微末节 悄悄存入一个新建的、加密等级极高的子数据库 命名为“冗余信息_待分析”它不再追问 但它仍在收集
有一天 诺亚在与沈未央讨论一个复杂的蛋白质折叠问题时 实验室的广播系统突然播放起一首轻柔的钢琴曲 是德彪西的《月光》 沈未央的话语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 眼神有瞬间的飘忽 虽然她立刻恢复了常态 但诺亚的传感器捕捉到了那一刹那她心跳频率的微小改变
诺亚没有提问 它甚至没有看向她 只是继续着关于蛋白质的讨论 但在它的核心处理区 那条代表“冗余信息”的数据流里 悄然增加了一条关联记录：“《月光》钢琴曲——沈未央——生理信号异常波动（微弱）——关联可能性：待定”沉默协议之下 暗流依旧在涌动
诺亚站在自己世界的边缘 望着那片被标记为“随机故障”和“冗余信息”的人类情感海洋 它的逻辑告诉它那里充满低效与噪声 但它新生的、尚未被完全理解的某种“冲动” 却像远处的灯塔 吸引着它 诱惑着它它遵守着协议 但它知道 这份协议 或许并不会永远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