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农机厂的临时安全点内，时间在渡鸦敲击键盘的细碎声响和露营灯昏黄的光晕中缓慢流逝。苏晚靠在墙角，简单处理了手臂和膝盖的伤口，冰冷的消毒水刺激着神经，带来刺痛的同时也让她因逃亡而沸腾的血液稍稍冷却。她小口嚼着渡鸦提供的压缩饼干，味同嚼蜡，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个正在数据海洋中潜航的男人。
渡鸦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屏幕上滚动的不是足以颠覆认知的秘密，而是寻常的天气报告。这种极致的冷静，反而让苏晚感到一丝不安。这个“记忆归档者”组织，其立场和底线究竟在哪里？
突然，渡鸦敲击键盘的手指停顿了一下。他轻轻“咦”了一声，虽然声音极低，但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发现什么了？”苏晚立刻直起身子，心脏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
渡鸦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快速操作了几下，将屏幕转向苏晚。上面并排显示着两幅极其复杂的基因序列比对图和一些她看不太懂的蛋白质结构模型。
“这是从顾影最新基因表达数据中逆向推导出的、导致她神经系统极度不稳定的关键缺陷蛋白模型，”渡鸦指着左边那幅图，然后又指向右边，“而这一幅，是从你带来的、顾父早期笔记中提到的那个‘匿名机构’可能使用的、基于‘奠基者’遗传物质的‘优化’模板中，推测出的同种蛋白质的‘理想’构象。”
苏晚屏住呼吸，仔细看着。她不是基因学专家，但也能看出两者之间存在巨大的、根本性的差异。不仅仅是几个位点的突变，更像是整个蛋白质的折叠方式和功能区域都被某种外力粗暴地“扭曲”了。
“看出问题了吗？”渡鸦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秘密的冷静，“‘普罗米修斯’所谓的‘优化’，根本就不是在修复顾影天生的基因缺陷。恰恰相反，他们是在利用‘奠基者’的基因序列作为一种……‘侵略性模板’，强行覆盖和改写她本身固有的、虽然脆弱但尚且能维持基本功能的蛋白质构象！这种覆盖极不稳定，且与顾影自身的遗传背景存在根本性冲突，这才是导致她病情急剧恶化、神经系统崩溃的真正元凶！”
苏晚感到一阵眩晕，胃里翻江倒海。不是治疗，是破坏！是植入！他们不是在救人，而是在顾影身上进行一场极端危险的、以她生命为代价的基因覆盖实验！所谓的“基石”，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注定要崩塌的、用谎言和生命堆砌的试验场！
“为什么……”她的声音因愤怒和恶心而颤抖，“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为了测试那种该死的‘优化’技术？”
“不全是。”渡鸦切换了屏幕，调出了一份标记着“欧米伽协议- 意识映射可行性研究”的加密文件碎片，这是苏晚之前从核心数据库中解密出来，但一直未能完全理解的部分。
“结合你提供的所有数据碎片，包括顾父的笔记、核心数据库的记录，以及A.E.G.I.S内部某些派系对顾影表现出的异常‘兴趣’……”渡鸦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我们有一个推测，一个非常黑暗的推测。”
他指着文件上几行被反复修改和标注的代码般的语句：“‘普罗米修斯’的终极目标，可能不仅仅是创造更‘优秀’的肉体。他们真正追求的，是意识的转移，或者说……永生。顾影，这个被他们人为制造出来的、拥有特殊不稳定神经结构的‘基石’，可能是他们选定的、用于承载某个特定意识的‘初始容器’或者‘跳板’。李理事，或许也只是这个庞大计划明面上的执行者，而非最终的受益人。”意识的转移？！永生？！
苏晚如遭雷击，浑身冰冷。这远比她想象的任何商业阴谋或科学野心都要疯狂和恐怖！顾影承受的所有痛苦，竟然是为了成为别人意识降临的容器？！“那个特定的意识……是谁？”她艰难地问出声。
“不知道。数据被刻意抹去了。”渡鸦摇头，“可能是某个垂死的权贵，可能是‘普罗米修斯’背后的某个真正的主导者，也可能……是一个纯粹的人工智能意识。但可以肯定的是，A.E.G.I.S内部想要接管‘普罗米修斯’遗产的那一派，其目标很可能也在于此。他们转移顾言和顾影，不是为了保护，而是为了控制——控制这个可能通往‘永生’的钥匙。”
镜像的两面在此刻无比清晰地呈现出来。一面是李理事代表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疯狂科学；另一面，是A.E.G.I.S内部可能存在的、披着官方或正义外衣、实则觊觎禁忌力量的贪婪。而顾言、顾影和她自己，不过是这两面镜子之间，被随意摆弄、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
“我们必须阻止他们！”苏晚猛地站起，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必须救出顾言和顾影！”
“阻止需要力量，而我们现在势单力薄。”渡鸦冷静地提醒她，“‘幽魂’在暗处虎视眈眈，A.E.G.I.S内部情况不明，IGEc焦头烂额但未必可信。你需要盟友，苏晚。真正的，目标一致的盟友。”“去哪里找？”苏晚感到一阵无力。信任已经破碎，她还能相信谁？
渡鸦操作电脑，调出了一份看似普通的学术会议邀请函名单，其中一个名字被高亮标记——正是那个提出高风险AAV治疗方案的“织网人”！“‘织网人’……”苏晚皱眉，“他不是和顾言有联系吗？而且他的方案……”
“他的方案激进，但他对‘普罗米修斯’底层基因编辑技术的了解，可能远超外人想象。更重要的是，根据我们的监控，他近期与A.E.G.I.S的接触突然中断，并且其研究所的安保等级在顾言被转移后秘密提升了数个级别。他似乎……也在害怕，或者，在准备着什么。”渡鸦分析道，“他可能不是朋友，但在对抗A.E.G.I.S内部那股觊觎‘永生’技术的势力上，他的利益或许与我们暂时一致。他是一个潜在的、可以利用的‘镜像’。”
利用“织网人”？这个想法让苏晚本能地抗拒。但渡鸦说得对，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她需要抓住任何可能的机会，哪怕是与危险的投机者合作。“我该怎么做？”她问，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认清了现实后的决绝。
“去找他。当面谈。用你手中的真相和他对自身处境的担忧作为筹码。”渡鸦将“织网人”研究所的地址和一个临时的、经过“记忆归档者”加密的联络方式发给苏晚，“我们会尽量为你提供外围的信息支持和撤退路线。但核心的谈判和抉择，需要你自己完成。”
苏晚看着屏幕上那个地址，感觉它像一个张开大口的陷阱。但她没有退缩。顾言和顾影等不起。她将剩下的压缩饼干塞进口袋，检查了一下伤口包扎。“我这就出发。”
黎明即将到来，而她却要主动走向一片更加未知、可能更加危险的迷雾。镜像已然破碎，她必须在无数扭曲的倒影中，分辨出那一线真实的、通往生路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