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但化雪时的寒意更甚,渗入骨髓。孙小眼带着两个最得力的手下,如同三道灰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潜行在覆着残雪的山林间。他们的任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重要——盯死清军哨探和黑风寨,任何细微的动向都可能关系到屯子的生死。
他们首先转向东北方向,那里是清军哨探最后一次被确认出现的老鸦岭区域。
痕迹比预想的更多,也更清晰。
“头儿,你看这里。”一个年轻猎户出身的队员压低声音,指着雪地里一片凌乱的马蹄印,“不止两匹马,至少四匹,甚至五匹。看这蹄印的深度,驮的东西不轻,不像轻装的哨探,倒像是……运送什么东西。”
孙小眼蹲下身,用手指仔细测量着蹄印的深浅和间距,脸色凝重。他注意到一些马蹄铁留下的印记边缘异常清晰,与明军常用的制式有所不同,更显粗犷沉重。“鞑子的战马,蹄铁都这么霸道。”他低声咒骂了一句。
更让他们心惊的是,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他们发现了一个被小心掩盖的临时营地遗迹。熄灭的篝火灰烬被深埋,但扒开浮土,能感觉到余温未散。旁边还有几块被啃得异常干净的动物骨头,看齿痕是狼或者狗,但营地周围却散落着几粒明显是人才会丢弃的、被精心剔除了肉的细小关节骨。
“他们在这里待的时间不短,而且……在喂牲口。”孙小眼判断。清军哨探带着猎犬?这可不是好兆头。猎犬意味着更强大的追踪和警戒能力。
他们沿着马蹄印继续追踪,发现这伙人的活动范围正在向西、向南扩展,已经越过了老鸦岭,最近的点,距离流民屯的东部外围山地,不足十五里。他们似乎在进行某种……测绘?总是在一些地势较高的山梁停留,用刀具在树皮上留下不起眼的刻痕,甚至搬动石块堆成简易的标记。
“妈的,这帮杂种在摸咱们周边的地形!”孙小眼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这不是简单的侦察,这是在为更大规模的行动做准备。
他们不敢久留,记下所有细节后,立刻转向西北,朝着黑风寨的方向摸去。
黑风寨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隔着老远,就能感觉到那股穷途末路的躁动气息。寨子周围的树木被大量砍伐,显然是为了取暖和加固工事。寨墙上巡逻的人影显得有气无力,但眼神中的凶光却因为饥饿而更加炽烈。
孙小眼观察到,寨子里派出来“借粮”的队伍更加频繁,规模也从小股的三四人,变成了七八人一队,带队的正是那个被称为“刘哨官”的黑脸汉子。他们不再局限于偏僻庄子,开始试探性地靠近一些规模较小的村落,虽然尚未发生大规模流血事件,但强索硬要的姿态愈发明显。
“看他们的方向……”另一个队员忧心忡忡地指向东南,“再往下走,就是王家庄、李村……那边过了,可就离咱们屯子常去的几个山口不远了。”
饥饿的狼群,正在本能地向着食物更丰足的区域移动。而流民屯,无疑就是这片区域里最肥美的那块肉,尽管这块肉带着尖刺。
孙小眼趴在冰冷的山石后,感觉心脏也如同这石头一样冰冷、沉重。东边,是磨刀霍霍、正在精心测量猎物的猛虎;北边,是饥肠辘辘、獠牙已现,正步步逼近的饿狼。
流民屯被夹在了中间。
他仿佛能看到,两条无形的、充满恶意的线,正从东西两个方向延伸出来,缓缓地、却又不可阻挡地,向着流民屯的位置收拢、缠绕。
“不能再等了。”孙小眼对两名手下低语,声音干涩,“必须立刻回去禀报。风雨……就要来了。”
三人如同受惊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来时的林莽之中,只留下雪地上几行很快被风吹散的浅浅足迹,以及那弥漫在空气中、越来越浓的血腥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