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团在掌心缓缓旋转，陈砚舟的手指陷进湿润的面粉里，一圈、两圈，动作沉稳得像老式座钟的钟摆。灶台边的油锅还温着，刚才炸完饺子的余热未散，锅底一层薄油泛着微光。他低头盯着面团表面，那几个字已经揉没了，可指尖似乎还能感受到它们的痕迹——她不是逃婚，是回来。
就在这时，门开了。
夜风卷着凉意灌进来，墙角的扫帚轻轻晃动。陈砚舟没抬头，只是右手不着痕迹地往灶沿一靠，炒勺稳稳横在火口前，像一道无声的屏障。
门口站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皮鞋擦得锃亮，手里捏着个黑色U盘。他目光扫过厨房，最后落在陈砚舟脸上：你是陈砚舟？
陈砚舟擦了擦手，慢条斯理地解下围裙一角，抹了把灶台边缘的水渍：你找错地方了，这儿不修空调。
我是林浩。男人往前半步，沈君瑶的前男友。
话音刚落，门外阴影里闪出一个人影。沈君瑶站在廊灯下，制服扣得整整齐齐，手搭在枪套上，指节微微发白。她没说话，但眼神已经把整个厨房扫了一遍，最后停在那个U盘上。
林浩像是得了底气，举起U盘：这里面有赵德利和王虎交易的全部录像，时间、地点、金额，清清楚楚。我被他们打压离职，现在只想把真相交出来。
陈砚舟终于抬眼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继续揉面：那你去报社。
我不信媒体。林浩声音沉下来，我只信她。
沈君瑶往前走了一步，靴跟敲在水泥地上，声音很轻，却让空气骤然绷紧。她看着林浩，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话。
陈砚舟放下面团，走到水槽边洗手。水流哗哗作响，他一边搓手指一边说：你要是真有证据，怎么会现在才来？
因为我一直被监控。林浩冷笑，直到昨晚他们调我去档案库整理旧文件，我才找到机会拷出来。
陈砚舟关掉水龙头，甩了甩手，转身时顺手抄起炒勺，在掌心轻轻敲了两下。这动作他做过无数次，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每次心神不宁时，铁器碰触掌心的声音总能让他安定下来。
他朝林浩伸出手：拿来我看看。
林浩迟疑了一秒，递出U盘。
指尖刚触到塑料外壳——
心里猛地一震。
不是画面，不是声音，而是一种味道，一股阴冷潮湿的腥气，顺着指尖直冲脑门。那气味像地下室霉烂的纸箱，又像偷窥者呼吸时喷在玻璃上的热气。他的心味系统从没这么剧烈地警示过，就连乔振海签字造假那天，也不过是舌尖泛苦。
他立刻缩手，U盘地掉在料理台上。
这东西，他盯着那枚黑色U盘，拍的是谁？
林浩皱眉：什么谁？全是赵德利......
我说，陈砚舟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像刀片刮过铁皮，里面有没有女人睡觉的样子？穿睡衣的，闭着眼的，头发散在床上的？
林浩脸色变了：你胡说什么！这是机密证据，怎么可能......
五个人。陈砚舟一步步逼近，一个穿碎花围裙，一个戴银汤匙项链，一个枕头边塞陈皮干，一个腰挂二十四把刀，还有一个，总爱把铜铃铛揣兜里。
林浩瞳孔骤缩。
沈君瑶猛地拔枪，黑洞洞的枪口顶住林浩胸口：你说这是证据？你根本就是个偷窥狂！
我没有！林浩后退一步，声音发抖，我只是......只是备份的时候......不小心......
不小心？陈砚舟冷笑，你连她们怎么睡觉都记得一清二楚，叫不小心？
林浩张嘴想辩解，却被沈君瑶一脚踹在膝盖窝，跪倒在地。她手腕一翻，手铐地锁住他一只胳膊。
你没资格提这两个字。她咬牙，你配吗？
陈砚舟没再看他，弯腰捡起U盘，指尖仍能感受到那股黏腻的窥视感。他走到灶台前，点燃炉火，倒油入锅。油温渐高，开始冒青烟。
然后，他把U盘放在炒勺尖上，手腕轻轻一抖。
一阵裹挟着葱香、姜香、八角香的热风平地卷起，像有无形的手托着，U盘腾空而起，划出一道弧线——
嗤啦！
油锅爆响，塑料外壳瞬间熔化，黑烟混着焦臭味冲上天花板。几秒后，只剩一团焦炭沉在锅底，像块烧糊的骨头。
林浩瞪大眼睛：你疯了！那是唯一证据！
那不是证据。陈砚舟关小火，用漏勺捞出焦块扔进垃圾桶，那是毒饵，专钓信任的钩子。
他转头看向沈君瑶：以后，任何涉及她们的东西，别让进门。
沈君瑶握枪的手松了点劲，但没收回。她低头看着地上那截被铐住的手腕，喉头动了动：我......不该让他靠近。
你信他，是因为他还当过你的依靠。陈砚舟擦着炒勺，语气平静，但现在，你有新的后盾。
她抬眼看他，灯光映在她眼里，像雨后的湖面。过了几秒，她轻轻点头，收枪入套。
外面传来脚步声，许铮出现在门口，机械义肢发出轻微的液压声。他看了一眼地上的林浩，二话不说拖起来就往外走。
人带走。陈砚舟说。
明白。许铮嗓音低沉，按老规矩，关后巷仓库，等明早处理。
门关上，厨房重新安静下来。
陈砚舟走到料理台前，重新捧起那团面。温度刚好，湿度适中，是他最熟悉的状态。他继续揉，一圈、两圈，指腹压进面里，像在安抚某种躁动。
沈君瑶站在原地没动，看着那口还在冒烟的油锅。
你怎么知道里面是那种照片？她忽然问。
心会尝味道。他说，你听报告，我看人心。
她沉默片刻，低声说：我以为......他是被迫离开的。
有些人，从来就没站对过队。他抬头看了她一眼，但他能让你犹豫这一秒，说明你心里还有光。这就够了。
她嘴角动了动，没笑，但肩膀松了下来。
陈砚舟把面团放进发酵盆，盖上湿布。明天要做青团，得早点发面。他打开燃气阀，小火煨着一锅清水，准备泡艾草。
沈君瑶走到水槽边，拿起抹布开始清理灶台。动作有点僵硬，但很认真。擦到油锅时，她顿了顿，把锅刷得格外用力。
你不用干这个。他说。
我该干。她头也不抬，这是我的位置。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从柜子里取出母亲留下的陈皮丹，掰了一小块扔进热水里。香气慢慢散开，带着旧年月的甜苦。
外面街灯一盏盏灭了，店里只剩厨房的灯亮着。锅里的水开始冒小泡，艾草茎在水中舒展，像沉睡的绿丝带。
陈砚舟低头洗手，水流冲过手腕，银汤勺形的饰物在灯光下闪过一道冷光。
他关掉水龙头，甩了甩手。
面盆里的湿布微微鼓起，像是有什么正在里面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