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老太太那道灰光钻进暗河没影后,我正低头给白狐缠绷带,忽然觉得手里一轻。
抬头就见它那身雪白的皮毛正在变淡,跟被水洇了似的,爪子尖已经快要看不见了。我手都僵了,陈雪刚拎着药碗过来,“哐当”一声碗掉地上,瓷片溅了一地。
“这是咋了?”我嗓子有点发紧,伸手想去摸它,指尖却穿了过去,跟碰着团烟似的。
白狐倒挺镇定,独眼里映着陈雪的影子,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就是那尾巴也快透明得能看见后面的石头了。“慌啥。”它声音轻飘飘的,像从老远传来,“我本来就是靠着万魂碑的阴气吊着口气,那老东西一跑,阴气散了,我这残魂也该归位了。”
陈雪蹲下来,眼眶红红的,手在它旁边悬着不敢碰:“你别吓我……刚才还好好的……”
“好好的?”白狐嗤笑一声,独眼眯了眯,“我偷你家鸡那会儿?还是把你引到暗河差点喂了老鼠那会儿?”它顿了顿,声音软了点,“当年你奶奶把我从猎人陷阱里刨出来,她腿上还流着血,却摸着我脑袋说‘仙若失了善,与妖何异’……我那会儿光顾着舔伤口,哪懂这些。”
它的身子又淡了些,周围的空气里飘着点白光,跟碎星星似的。“后来跟着黑老太太混,觉得弱肉强食才是道理,杀几个人吸点精气算啥?直到看见你抱着你爹的牌位哭,才想起你奶奶说这话时的眼神……”
陈雪的眼泪“吧嗒”掉在地上,砸在刚才摔碎的瓷片上:“我奶奶总说,后山有只通人性的白狐,让我别学那些孩子拿石头砸你……”
“她是好人。”白狐的声音开始发颤,“是我浑,悟得太晚了。”它忽然抬起头,独眼里闪过道亮光,“但现在补,还来得及。”
话音刚落,它整个身子“呼”地一下化作团白光,像团棉花似的飘起来。没等我们反应过来,那团光“唰”地分成两股,一股慢悠悠落进陈雪怀里,另一股直奔暗河洞口。
陈雪“呀”了一声,下意识抱住那团光,我看见她胳膊上昨天被鼠群抓出来的血道子正在慢慢变淡,结痂的地方痒痒地冒白光,等光散了,皮肤光溜溜的,连个疤都没剩下。她低头看着手心,那点暖意跟揣了个小太阳似的,半天说不出话。
我扭头看洞口那边,另一股白光钻进黑漆漆的洞里,隐约听见里面传来点细碎的呜咽,像是有谁在哭。过了会儿,那哭声慢慢没了,洞口飘出来的阴风都带了点暖意,不像刚才那么刺骨了。
“它……”陈雪抬手摸了摸胳膊,声音有点抖,“它把灵力给我了?”
我点头,心里堵得慌。刚才还跟我拌嘴的小家伙,说没就没了。暗河里的水不知道啥时候变清了,之前漂在水面上的鼠毛、碎骨头,跟被啥东西吸走似的,慢慢沉到河底,水面上干干净净的,连点波纹都没有,看着跟普通的小溪似的。
“你看。”我指给陈雪看,“那些脏东西都没了。”
她顺着我指的方向看过去,忽然轻轻说了句:“谢谢你。”
我知道她不是跟我说的。
风从洞口吹进来,带着点草木的香味,不像刚才那股子腥臭味了。陈雪往洞口走了两步,站在水边,我跟过去,发现她眼底那点藏了好久的恨意在慢慢散,就像被清水洗过似的,剩下的是种说不清楚的平静,有点像雨后的天空,看着敞亮。
“我爹的仇,其实早就报了。”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黑老太太被你打跑,万魂碑塌了,那些被她害的人都解脱了,我爹肯定也安心了。”
我没说话,听着她继续说。
“以前总想着,要是能抓住那老妖精,我非得扒了它的皮不可。”她低头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可刚才看着白狐……觉得好像也不是非得那样。”
水面上映着她的影子,安安静静的。我想起白狐最后那句话,忽然觉得它说的“悟了”,不光是它自己悟了,好像也点醒了谁。
“走吧。”我拉了拉她的胳膊,“这地方晦气,咱回村。”
陈雪点点头,转身的时候,我看见她攥了攥手心,好像还在感受那点残留的暖意。走出洞口,太阳正好挂在头顶,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刚才在暗河里的寒气一下子就散了。
村口的老槐树底下,王大爷还在跟人唠嗑,看见我们俩,喊了一嗓子:“小雪,你这丫头跑哪去了?你娘刚才还来找你呢!”
陈雪应了声,加快脚步往家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眼后山的方向,然后轻轻笑了笑,那笑容看着比以前轻松多了。
我站在原地,摸了摸怀里的镇魂玉,玉是温的,不像之前总带着点凉意。风一吹,树叶“沙沙”响,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听见有谁在哼着段怪好听的调子,有点像狐狸叫,又有点像人在吹口哨。
抬头往树上看,啥都没有,就几只麻雀在枝头上蹦跶。
“走了。”我对着空气说了句,转身往村里走。
暗河里的水还在静静流着,万魂碑的废墟被太阳照着,那些黑渣渣慢慢变成粉末,被风吹走了。好像昨天那场打打杀杀的事儿,就跟做了场梦似的。
只是陈雪胳膊上的疤没了,她看人的眼神不一样了。
只是我怀里的镇魂玉暖了,风吹过的时候,总觉得有谁在跟我道别。
或许这就是白狐说的“补”吧,用最后这点光,把该了的事儿了了,把该放下的放下了。
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