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号”静静地悬浮在星灵族防线后方的一片静谧星域，如同一位沉默的旁观者。
透过舷窗，林夜能看到远处那片刚刚经历过“播种”的战场。荒牙族的舰队残骸如同被无形巨手揉碎的金属拼图，七零八落地漂浮着。没有爆炸的火光，没有能量的余波，只有一种诡异的、死寂的混乱。那些幸存的荒牙族战舰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呆滞地悬浮在原地，舰桥内的生命迹象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他们……还好吗？”苏芸看着屏幕上那些代表着生命体征的、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绿点，有些不忍地问道。
“比死更痛苦。”林夜的回答很平淡，但他的眼底却有一丝复杂的情绪，“他们的逻辑核心被植入了‘悖论’，正在用自己的生命力去消化这些无法理解的‘错误’。要么在无尽的困惑中自我崩溃，要么……在痛苦的蜕变中，诞生出全新的、无法被‘观察者’预测的思维方式。”
这就像一场豪赌。赌注是整个荒牙族舰队的未来，赌的是混乱与不确定性，能否在绝对理性的废墟上，开出自由意志的花。
“我们是不是……太残忍了？”霍震岳皱着眉，“就算他们是敌人，这样看着他们痛苦挣扎……”
“残忍？”林夜的目光转向他，“比起被‘观察者’像清理垃圾一样抹除，保留一丝痛苦的、属于自己的可能性，哪个更残忍？我们不是在施舍怜悯，我们是在展示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活着的姿态。”
就在这时，舰桥的警报系统发出了一声轻微的、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提示音。
“发现未知单位接近，”苏芸迅速操作控制台，“不是荒牙族，也不是星灵族……能量反应很微弱，但……很独特。”
屏幕上，一个微小的光点正在缓慢靠近。它没有战舰的庞大身躯，更像是一个独立的、由纯粹能量构成的生命体。
很快，一个半透明的、由星光编织而成的影像出现在“昆仑号”的主屏幕上。那是一个身形修长的星灵，他穿着一身简约的白色长袍，手持一根顶端镶嵌着星图的水晶法杖。他的面容无法看清，仿佛笼罩在一层柔和的星光之中，但他的眼神却充满了沧桑与凝重。
【外来者。】一个温和而古老的声音直接在每个人的意识中响起，【你们……不是这片战场的主宰。】
“我们只是路过的行人。”林夜主动回应，他选择用同样的精神链接进行交流，“我们看到了你们的战争，也看到了你们的敌人。”
星灵长老——从他身上散发的气息，林夜判断他至少是星灵族的长老级别——沉默了片刻。
【你们做了什么？】他的意念中带着一丝困惑与探究，目光似乎穿透了屏幕，看到了远处荒牙舰队那诡异的静止状态，【他们……没有死去，但他们的思维……停止了。】
“我们给了他们一个思考的机会。”林夜坦然道，“关于他们为何而战，关于他们所信奉的神明，关于他们自身存在的意义。我们只是……播下了一颗疑问的种子。”
“疑问的种子？”星灵长老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星光构成的身躯微微波动，【在我们的战争中，只有胜利与失败，只有对神明的信仰与背叛。疑问……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瘟疫。】
他的话让林夜意识到，即使是面对共同的敌人“观察者”，不同文明之间的思维方式也存在着天堑般的鸿沟。星灵族追求的是秩序与传承，而“播种”带来的混乱与不确定性，在他们看来近乎渎神。
就在对话陷入僵局时，一股狂暴、嗜血的意念如同火山爆发般冲击而来！
【外来者！卑鄙的懦夫！】一个粗犷而愤怒的声音在精神层面炸响，【你们竟敢用诡计玷污我们高贵的舰队！荒牙族的荣耀，必将由鲜血洗刷！】
屏幕上，另一艘更加狰狞的生物型战舰猛然冲出，船头站着一个身材魁梧、肌肉虬结的荒牙族战士。他有着岩石般的皮肤，头顶长着弯曲的犄角，一双红色的眼眸中燃烧着纯粹的怒火。他手中没有寻常武器，而是将双拳交叉于胸前，一股股狂暴的能量在他周身汇聚。
【加尔格！】星灵长老的水晶法杖微微一亮，一道星光锁链凭空出现，将他身前的空间封锁，“退下！这不是你们能插手的层面！”
被称为加尔格的荒牙族战士狂吼一声，竟硬生生撞碎了空间封锁，战舰化作一道流光，竟朝着“昆仑号”直冲而来！
“他想干什么？自杀式攻击吗？”霍震岳猛地站起，战意瞬间被点燃。
“不。”林夜的眼神冷了下来，“他在执行‘献祭’。用自己的生命和战舰的能量，化作最纯粹的愤怒与仇恨，向我进行一次‘信仰’级别的冲击。在他看来，这是对‘神明’最直接的挑衅与亵渎。”
“来得好！”暴熊王却兴奋地咧嘴一笑，巨大的身躯在重力座椅上挪动了一下，“老子早就想活动活动筋骨了！正好拿这头长角的畜生试试手！”
“别冲动。”林夜按住了他，“他只是个引子。”
果然，加尔格的战舰在距离“昆仑号”还有数百公里时猛然停下。他放弃了物理攻击，而是将所有能量凝聚于双拳，对着“昆仑号”的方向，发出了震彻整个断层带的咆哮。
“以荒牙古神之名！赐予尔等……毁灭！”
刹那间，一道肉眼可见的、由纯粹愤怒与杀戮意志构成的红色冲击波，以超光速的速度横扫而来！这道冲击波不摧毁物质，专攻精神与灵魂！它所过之处，连光线都仿佛被染上了一层血色。
舰桥内，警报声大作。苏芸脸色发白，分析仪瞬间被这股狂暴的、无法量化的精神能量淹没。
“精神污染指数……超过临界值！它在瓦解我们的逻辑防御！”
贞德立刻张开圣光护盾，一道柔和的白光笼罩了整个舰桥。护盾剧烈地波动着，发出“嗡嗡”的悲鸣，显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一群虫子，也敢妄称神明。”林夜冷哼一声，缓缓站起身。他掌心的“起源星图”碎片VII，此刻光芒大盛，那枚暗金色的晶体仿佛活了过来，与他一同呼吸。
他没有去抵挡那道精神冲击，反而主动将其吸入体内。
嗡——！
一股狂暴的、混乱的、充满了毁灭欲望的能量洪流，在林夜的意识海中炸开。加尔格那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杀戮意志，如同最猛烈的毒药，试图吞噬他的理智。
但在那片混沌的海洋中，一点金色的光芒骤然亮起。
是“自由意志”的火种。
那股看似无坚不摧的愤怒与杀戮，在接触到这缕金色光芒的瞬间，就像是滚烫的岩浆遇到了万年的玄冰，迅速冷却、凝固，继而……瓦解。
林夜的意识非但没有被吞噬，反而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他能清晰地“看”到加尔格那狂暴意志背后，隐藏的其实是种族的恐惧、对未来的迷茫，以及对强大力量的原始崇拜。
“原来如此。”林夜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你们的神，给了你们力量，却没给你们面对恐惧的勇气。”
他张开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一股无形的、带着“自由意志”印记的精神波动，顺着那道冲击波的反向，逆流而上，精准地涌入了加尔格的脑海。
那不是攻击，也不是防御。
那是一段“故事”。
一段关于渺小的个体，如何在绝望的末世中挣扎求生，如何凭借自己的智慧与选择，最终扭转命运的故事。
对于一生下来就遵循古神旨意、信奉绝对力量的荒牙族战士来说，这段“故事”荒诞、离奇，甚至……可笑。但它却像一颗投入滚油的冰块，瞬间引爆了加尔格固有的认知。
【不……不可能！】加尔格的咆哮戛然而止，他的精神世界开始剧烈动荡，“谎言！这是污染灵魂的谎言！”
他的战舰剧烈地摇晃起来，能量护盾寸寸碎裂。他抱着头，发出了痛苦的嘶吼，仿佛在经历一场信仰的崩塌。
“走！”星灵长老看到这一幕，当机立断，法杖一挥，一道空间门在荒牙族战舰旁边打开，“加尔格！回来！你的状态不对劲！”
加尔格的战舰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狼狈地冲入了空间门，消失不见。
静默。
舰桥内，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贞德的圣光护盾缓缓消散，她的额头上满是汗水。
林夜缓缓坐下，掌心的晶体光芒渐渐平息。
“我们……是不是又惹上了一个大麻烦？”苏芸心有余悸地问。
“麻烦？”林夜看了一眼星灵长老所在的屏幕，对方已经切断了联系，【但我们的种子，已经种下去了。】
他望向荒牙族战舰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远处依旧死寂的战场。
“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