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七天，成了铁锈镇的一场血腥狂欢。
“囚徒-Z001t”，这个冰冷的代号，成了竞技场最炙手可K热的招牌。零的比赛被安排得越来越密集，对手也从最初的基因改造失败品，逐渐升级为从猩红巢穴外围捕获的、真正的杀戮机器。
他赢了每一场。无一例外。
他像一台被输入了最优解程序的机器，用最少的动作，造成最大的伤害。他不再呕吐，不再颤抖。每一次战斗结束后，他只是沉默地走向出口，将沾满血污的匕首插回腰间，把观众席上那山呼海啸般的狂热呐喊，关在身后那扇厚重的闸门之外。
灰鸦每天都会在固定的位置等他。她会递上一瓶干净的水和一支高能营养棒。两人之间的话越来越少。她不再问他战斗的过程，他也不再提自己的感受。他们只是默默地走回那个集装箱，看着个人终端上不断上涨的贡献点数字，然后陷入更深的沉默。
【贡献点余额：】
离五万的目标，已经很近了。但灰鸦却一天比一天感到恐惧。她看着零的眼神，那里面属于少年人的光，正在一点点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古井般的、深不见底的平静。他的身上，伤口越来越多，旧的还没结痂，新的又添了上来。但他好像感觉不到疼痛。或者说，他已经学会了将疼痛，也视作一种可以利用的、无关紧要的数据。
最让她不安的，是那把匕首。那只她亲手缠上去的、用弹壳做的小乌鸦，已经被磨损得看不出原样，上面沾染的血迹，已经浸入了金属的纹理，再也擦不干净了。
“零，”一天晚上，她终于忍不住开口，“我们……可以停下来。剩下的钱，我再想别的办法……”
“为什么要停？”零正在用一块砂轮，一丝不苟地打磨着匕首的边缘，头也没抬地反问，“这是目前效率最高的方式。根据计算，再赢两场‘优胜级’的比赛，就足够了。”
“效率……计算……”灰鸦的声音有些发涩，“零，那不是数字，那是你的命！”
“命，也是一种资源。”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他的目光穿过昏暗的灯光，落在灰鸦的脸上，那眼神平静得……让她感到陌生。“既然是资源，就要用在价值最高的地方。这是你教我的，不是吗？”
灰鸦无言以对。
她看着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当初为了让他活下去而灌输的那些残酷的废土法则，如今，正通过他体内那个叫“暴君”的魔鬼，以一种最极端、最纯粹的方式，反噬着他的人性。
而她，亲手递上了刀子。
* * *
第八天，竞技场的宣传达到了顶峰。
巨大的全息投影，将零在上一场战斗中，空手折断一头“铁甲犀”脖颈的画面，循环播放。扩音器里，那个亢奋的声音嘶吼着，为今天的压轴大戏预热。
“女士们！先生们！疯子们！屠夫们！今晚，我们将见证历史！我们冉冉升起的杀戮之星，七连胜的‘囚徒’，将要挑战他职业生涯中最恐怖的对手！一头由壁垒生物部最高技术催生出的——‘毁灭级’畸变体！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欢呼，请出今晚的噩梦——‘黑曜石壁垒’！”
当那头怪物从地底升降台缓缓升起时，即便是最疯狂的观众，也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是一头……无法用常理形容的生物。
它的体型如同一辆重型卡车，主体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由黑色晶体构成的甲壳。那甲壳并非光滑的整体，而是由无数块六边形的、如同黑曜石般的鳞片拼接而成，边缘闪烁着森冷的光泽，看上去坚不可摧。甲壳下方，伸出六条粗壮如石柱的节肢，每一次移动，都让整个竞技场为之震颤。它的头部很小，深深地缩在甲壳里，只能看到两点猩红的光芒在黑暗中闪烁。
最可怕的，是它甲壳上那些六边形鳞片之间的缝隙。那些缝隙里，不时会亮起幽蓝色的电弧，发出“噼啪”的声响，仿佛体内蕴藏着一座极不稳定的能量核心。
“情报出错了。”观众席上，灰鸦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手中的战术分析仪上，关于这头怪物的资料，只有寥寥数语。
【代号：黑曜石壁垒】 【威胁等级：毁灭级（评估中）】 【能力：未知。备注：极度危险。】
这根本不是“优胜级”的对手。这是壁垒用来测试新型武器的战略级生物兵器！他们把零，当成了消耗品，用来测试这头怪物的极限。
甬道里，零听着外面传来的、如同雷鸣般的震动声，面沉如水。
“情况有变。”暴君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凝重。“这东西，不是自然演化的产物。它是被‘设计’出来的。它的甲壳，是复合晶体结构，你的匕首，连在上面留下一道白痕都做不到。”
“弱点呢？”零问。
“暂时……看不到。”暴君沉默了片刻，“它的能量核心被完美地保护在甲壳内部。除非你能把它整个掀翻，否则，你没有任何机会。”
闸门，缓缓升起。
零走了出去。这一次，迎接他的，不再是嘲笑，而是震天的、狂热的呼喊。
“囚徒！囚徒！囚徒！”
他成了他们眼中的英雄，是这座血腥舞台上的王。但零很清楚，当他失去利用价值的那一刻，这些欢呼，会立刻变成最恶毒的诅咒。
他没有去看灰鸦，也没有去看贵宾包厢里的张铁拳。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前方那座如山峦般、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黑色壁垒之上。
战斗，开始了。
没有试探。那头名为“黑曜石壁垒”的怪物，直接用行动展示了它的恐怖。它甲壳上的缝隙猛地亮起，一道道幽蓝色的能量束，如同鞭子般抽向零！
零的身体，在极限状态下做出了反应。他翻滚，闪避，每一次都堪堪躲开那致命的能量。能量束抽打在地上，沙土瞬间被烧熔，结成了黑色的晶体。
近身……必须近身！
零像一道贴地的闪电，沿着能量攻击的间隙，疯狂地冲向怪物。然而，就在他即将靠近的瞬间，怪物那看似笨重的身体，却以一种惊人的速度，猛地旋转起来！
它变成了一个高速旋转的、布满了能量电弧的死亡陀螺！
零被迫后退，手臂上被一道电弧擦过，瞬间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焦黑伤口。剧痛，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
“没用的。”暴君的声音冷酷地响起，“它的旋转，制造出了一个完美的防御圈。在能量耗尽前，你碰不到它。而你的体力，会被先一步耗尽。”
事实，正如他所说。
接下来的十分钟，成了一场绝望的猫鼠游戏。零用尽了所有他学会的技巧，去寻找那座黑色壁垒的破绽。他引诱它撞向墙壁，但那甲壳的坚硬程度超乎想象，只是在合金墙上留下了巨大的凹陷。他试图攻击它的节肢，但每一次靠近，都会被那无情的能量鞭挞逼退。
汗水，混合着血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火烧火燎的刺痛。手腕上的能量抑制器，也开始发出低沉的、警告性的蜂鸣。
观众席上的欢呼声，渐渐变成了疑惑和不耐烦的议论。
“怎么回事？‘囚徒’只会跑吗？”
“那怪物根本没有弱点啊！这还怎么打？”
“妈的，老子可是压了‘囚徒’赢的！”
“噗！”
在一次闪避不及后，零的后背被一道能量束结结实实地抽中。他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狠狠地撞在竞技场的墙壁上，然后滑落在地。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没希望了。”暴君的声音，像最终的判决，“你的肋骨断了三根，左肺被碎片刺穿。肌肉纤维百分之七十撕裂。抑制器正在过载，再有三分钟，它就会强制让你休克。你……要死了，零。”
死亡……
这个词，让零的意识一阵恍惚。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实验室，回到了那个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噩梦开始的地方。
不……我不能死在这里。
我还没有……找到答案。
灰鸦的弟弟……还需要那笔钱。
“想活下去吗？”暴君的声音，带着致命的诱惑，在此时响起。“想把眼前这个铁疙瘩，像拆玩具一样，一块块地撕碎吗？”
“很简单。把‘权限’……交给我。”
“使用【同源侵蚀】。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零趴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他的眼前，开始发黑。那头黑色的怪物，停止了旋转，正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向他走来。它缩在甲壳里的那两点猩红，闪烁着胜利者的光芒。
使用那个力量吗？
每一次使用，侵蚀度就会上涨。每一次使用，我就离“我”更远一步。
可是……
零的目光，穿过模糊的视线，看到了观众席上那个站起来的、死死咬着嘴唇的身影。
灰鸦。
对不起。我好像……又要让你失望了。
“我……同意。”
他在心里，对那个魔鬼，说出了这两个字。
下一秒，世界，变了。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怪物的脚步，观众的惊呼，抑制器的蜂鸣……所有的一切，都变得缓慢而遥远。
一股冰冷的、不属于他的力量，从他灵魂的最深处，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剧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一切的强大感觉。他断裂的骨骼，被这股力量强行固定；他撕裂的肌肉，被疯狂地增殖、修复。
他缓缓地……站了起来。
当零再次抬起头时，他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那里面，再也没有了挣扎，没有了痛苦，只有一片纯粹的、冰冷到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
“真美妙啊……”他，或者说，“暴君”，用零的嘴，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终于……可以稍微活动一下筋骨了。”
黑曜石壁垒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巨大的节肢高高抬起，准备将这个敢于挑战它的蝼蚁，踩成肉泥。
然而，就在那石柱般的巨足落下的瞬间，零的身影，消失了。
不是高速移动。是真正的，从原地消失了。
再次出现时，他已经站在了怪物的甲壳之上。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上去的。
“让我看看……”他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那坚不可摧的黑曜石甲壳，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复合晶体结构，能量内循环，通过分子间的强作用力锁死……嗯，很精巧的设计。可惜……任何‘设计’出来的东西，都存在‘后门’。”
他的五指，猛地张开，按在了两块鳞片的接缝处。
【同源侵蚀 - 启动】
【正在解析目标构造……】
【结构同步率……17%……39%……72%……】
【解析完成！】
【发现结构锁……正在解锁……】
“开。”
他轻声吐出了一个字。
“咔嚓！”
一声清脆得让所有人头皮发麻的碎裂声响起。那块被他按住的、足以抵挡炮弹轰击的黑曜石鳞片，竟然……从边缘开始，寸寸断裂，然后被他轻而易举地，整块掀了起来！
鲜红的、不断蠕动的血肉组织，暴露在了空气中。
怪物发出了痛苦的嘶吼，庞大的身躯疯狂地扭动，想要把他甩下去。但零的双脚，像是长在了它的背上，纹丝不动。
“别急。”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解剖学者般的冷静，“我们一块一块地来。”
接下来的一幕，成了在场所有人一生都无法磨灭的噩梦。
零就像一个残忍的孩童，在拆解着他心爱的玩具。他一块又一块地，将那坚硬的甲壳，从怪物的身上活生生地剥离下来。每一次剥离，都伴随着怪物凄厉的惨叫和喷涌的蓝色血液。
观众席，一片死寂。
人们脸上的狂热，变成了呆滞，然后是恐惧，最后是……恶心。
他们不是在看一场战斗。他们是在围观一场……活体解剖。
贵宾包厢里，“砰”的一声，张铁拳捏碎了手中的酒杯。他身边的科学家们，脸色煞白地看着仪器上瞬间爆表的、无法理解的能量读数。
“这……这是什么……”
“怪物……他才是真正的怪物……”
灰鸦瘫坐在椅子上，用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让自己尖叫出来。她看着场中那个被蓝色血液浸透的身影，泪水，不受控制地奔涌而下。
终于，在剥离了十几块甲壳之后，那颗跳动着的、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能量核心，暴露在了零的面前。
怪物的挣扎，停止了。它趴在地上，奄奄一息。它甲壳下的那两点猩红，第一次，流露出了名为“恐惧”的情绪。它发出了低沉的、如同呜咽般的悲鸣。
它投降了。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它在求饶。
零，或者说“暴君”，看着那颗美丽的能量核心，脸上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他伸出手，准备将其摘取。
但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核心的前一刻，他的动作，停住了。
一股更加原始、更加纯粹的欲望，从他被力量放大的灵魂深处，翻涌了上来。
解析？吸收？
不……不够。
这种反抗过我的东西……应该被彻底地、从每一个细胞层面……抹杀掉！
他缓缓地收回了手，转而握成了拳头。那双冰冷的眼睛里，杀戮的欲望，如同沸腾的岩浆，几乎要溢了出来。
他高高地举起了拳头，对准了那颗已经失去所有抵抗能力的、暴露在外的能量核心。
这一拳下去，这头怪物，将不仅仅是死亡。
它会被彻底湮灭。
竞技场里，死一般的寂静。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冻结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那个高高举起的、即将落下致命一击的拳头。
他们看到了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
那里面，没有理智，没有怜悯，没有丝毫属于“人”的东西。
只有……纯粹的、失控的、想要毁灭一切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