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雨夜的相遇
深秋的雨总带着一股子钻心的凉，像是无数根细针，扎在孤儿院斑驳的红砖墙面上，又顺着墙缝渗进活动室的木地板里。林晓妍缩在角落那张掉了漆的旧沙发里，膝盖抵着下巴，怀里死死搂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布娃娃。娃娃的蓝色连衣裙早已褪成了浅灰，左眼的纽扣掉了，露出里面泛黄的棉絮，可这是妈妈留给他的唯一念想——去年生日时，妈妈坐在缝纫机前，一针一线给娃娃缝新裙子的模样，还清晰得像昨天发生的事。
窗外的雷声又炸了，轰隆隆的，像是老天爷在发脾气。林晓妍慌忙把脸埋进娃娃柔软的布料里，布料上还残留着阳光晒过的淡淡味道，这让她稍微安心了些。活动室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几个没被领养的孩子，都蔫蔫地坐在小板凳上，没人说话，只有雨点敲打着玻璃窗的声音，噼里啪啦，像是永远不会停。
“晓妍，有人来接你了。”院长妈妈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一种她很少听到的温和，手轻轻落在她的肩膀上，掌心的温度透过洗得单薄的毛衣渗进来。
林晓妍慢吞吞地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她顺着院长妈妈的目光望向窗外，活动室的玻璃窗蒙着层灰，雨雾又浓，只能模糊地看到廊下站着个男人。他撑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伞沿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可光看那站姿就跟孤儿院其他人不一样——背挺得笔直，像院子里那棵不会弯腰的老槐树，一身黑色的西装熨帖得没有半点褶皱，即使在这样泥泞的雨天，也透着股生人勿近的气派。
“他是谁啊？”林晓妍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刚哭过的沙哑。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布娃娃的衣角，那里已经起了毛球。
“是苏先生，”院长妈妈蹲下来，替她理了理额前凌乱的碎发，“是你爸爸以前的朋友，以后……他会照顾你。”
林晓妍眨了眨眼，没听懂。爸爸？那个总是笑着把她举过头顶的男人，不是在三个月前就和妈妈一起，永远地睡着了吗？那天医院的消毒水味，还有院长妈妈红着的眼眶，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廊下的男人似乎不耐烦了，伞柄轻轻磕了磕地面。院长妈妈赶紧牵着她的手站起来：“走吧，跟苏先生打个招呼。”
走到活动室门口，风裹挟着雨丝灌进来，林晓妍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男人刚好抬起头，伞沿向上扬起的瞬间，她看清了他的脸。很高，轮廓像是用刀刻出来的，鼻梁挺直，薄唇紧抿着，最让人不敢多看的是他的眼睛——黑沉沉的，像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一丝温度，正淡淡地落在她身上，像是在看一件物品，而不是一个孩子。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苏逸辰。
后来很久以后，她才从张妈那里断断续续听到些事。这个男人是爸爸大学时的学长，白手起家创下了一个叫“盛世”的商业帝国，如今是财经杂志封面上的常客，报纸上总说他“手腕狠厉”“眼光毒辣”。爸爸的公司破产那天，是他连夜从国外飞回来，处理了所有债务，还悄悄给孤儿院捐了一大笔钱。现在，他成了她法律上的监护人。
“跟我走吧。”苏逸辰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带着种冰碴子似的冷硬。他没看她手里的布娃娃，也没问她愿不愿意，只是弯腰拎起沙发旁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那是她所有的家当，里面装着三件换洗衣裳，还有爸爸送她的那本《安徒生童话》，书脊早就散了线。
帆布包的带子断了一根，用红绳胡乱系着，他拎起来的时候，包身歪歪扭扭的。林晓妍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那根粗糙的红绳，心里忽然有点慌。她攥着布娃娃的手紧了紧，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回头望了望院长妈妈，眼泪又不争气地涌了上来，顺着脸颊往下掉，砸在洗得发白的裙摆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她不明白为什么要突然离开这里。虽然孤儿院的饭总是有点馊，冬天没有暖气，可这里有认识的小伙伴，有会偷偷给她塞糖的院长妈妈。这个男人看起来那么凶，他会打她吗？会把她的布娃娃扔掉吗？
苏逸辰像是没看见她的眼泪，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他拎着帆布包转身就走，黑色的皮鞋踩在积水的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院长妈妈推了推她的后背：“去吧晓妍，苏先生是好人，会对你好的。”
林晓妍磨磨蹭蹭地跟在他身后，雨水打湿了她的裤脚，冰凉的感觉顺着脚踝往上爬。走到孤儿院门口，她看见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路边，车身亮得能照出人影，和周围灰扑扑的环境格格不入。苏逸辰拉开后备箱，把帆布包放进去，动作很轻，没有让包撞到车壁。然后他绕到后座，拉开了车门，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车里暖和得让人惊讶。暖气开得很足，扑面而来的热流让她冻得发僵的手指慢慢有了知觉。座椅是黑色的真皮，柔软得像，她小心翼翼地挨着车门坐下，生怕自己湿漉漉的裤子弄脏了座椅。布娃娃被她抱在怀里，贴在胸口，能感受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苏逸辰坐在她旁边，隔着一个空位的距离。他脱下沾了雨珠的外套，搭在旁边的扶手上，露出里面白色的衬衫，领口系着一条深色的领带，打得一丝不苟。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文件，低头看了起来，侧脸的线条冷硬流畅，下颌线绷得很紧，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雨刷器规律地左右摆动，发出“唰唰”的声响，还有他翻动纸张时轻微的“沙沙”声。林晓妍偷偷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他，看到他衬衫袖口露出的手表，表盘是黑色的，没有多余的花纹，却透着种说不出的贵气。她忽然想起爸爸以前也有块手表，总是在她睡前给她讲故事时，被她抢过来戴在手腕上，晃来晃去地玩。
“冷吗？”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吓了林晓妍一跳。
她慌忙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只能把脸埋得更低。
苏逸辰没再说话，只是伸手调高了空调的温度。暖风从出风口吹出来，拂过她的脸颊，带着点淡淡的皮革和他身上的味道——不是爸爸身上的烟草味，也不是孤儿院消毒水的味道，是一种清冽的、像雪后松林的味道。
车开得很稳，林晓妍渐渐不那么紧张了。她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雨幕中的路灯像一团团模糊的光晕，路边的行人打着各式各样的伞，行色匆匆。她不知道车子要开去哪里，只是觉得路好长好长，好像要开到天尽头去。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驶进了一片别墅区。这里的路灯是复古的欧式风格，造型像一个个小灯笼，在雨夜里散发着温暖的橘黄色光芒。道路两旁种着高大的梧桐树，叶子已经黄了大半，被雨水打落，铺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像一张金色的地毯。
车子在一栋别墅前停了下来。林晓妍透过车窗往外看，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这栋房子太大了，比孤儿院整个院子还要大，外墙是浅灰色的石头砌成的，屋顶铺着红色的瓦片，门口有两根白色的罗马柱，像童话里的城堡。院子里有一个很大的喷泉，虽然没在喷水，可池边的雕塑在灯光下看得很清楚，是个抱着罐子的天使。
苏逸辰推开车门，外面的雨声似乎一下子大了起来。他绕到她这边，替她打开车门，撑开那把黑色的长柄伞：“到了。”
林晓妍抱着布娃娃，小心翼翼地从车上下来，脚刚落地，就听见“咔哒”一声轻响。别墅的大门打开了，暖黄色的灯光从里面涌出来，照亮了门前的台阶。一个穿着灰色佣人服的中年女人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先生，您回来了。”
“张妈，带她上去看看房间。”苏逸辰把帆布包递给张妈，语气还是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好的先生。”张妈接过包，笑着对林晓妍说，“小姑娘，跟我来吧，我带你去看看你的新房间。”
林晓妍抬头看了看苏逸辰，他已经转身往屋里走了，黑色的背影在灯光下拉得很长。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张妈走进了别墅。
玄关很大，铺着一块厚厚的地毯，踩上去软软的，能把鞋底的水吸干。墙上挂着一面巨大的镜子，林晓妍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挂着泪痕，衣服又旧又小，和这栋漂亮的房子一点都不搭。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不想让镜子里的自己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这是张先生特意让人给你准备的房间，看看喜欢不喜欢。”张妈领着她走上旋转楼梯，楼梯的扶手是光滑的木头，摸上去暖暖的。二楼的走廊铺着地毯，踩上去没有一点声音，两旁挂着许多画，画里的人穿着奇怪的衣服，表情严肃，看得她有点害怕。
她的房间在走廊的尽头，朝南的方向。张妈推开门，温暖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让整个房间都亮堂堂的。林晓妍愣住了——墙壁是淡粉色的，像春天盛开的桃花；床上铺着白色的蕾丝床单，摆着一个大大的兔子玩偶，耳朵长长的，眼睛是红色的纽扣；书桌上放着一盏粉色的台灯，旁边还有一叠崭新的练习本；衣柜是白色的，门上镶着亮晶晶的把手，像星星一样。
“先生说小姑娘都喜欢粉色，特意让人重新刷的墙。”张妈把帆布包放在墙角，笑着说，“这兔子玩偶是先生昨天让人去玩具店买的，说是最新款呢。”
林晓妍走到床边，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兔子玩偶的耳朵，毛茸茸的，很舒服。她又看了看书桌上的练习本，纸是雪白雪白的，没有一点褶皱。长这么大，她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房间，更别说拥有这些崭新的东西了。
“谢谢张妈。”她小声说，心里有点甜，又有点涩。原来，那个看起来冷冰冰的男人，也不是完全不在意她。
“不客气。”张妈替她拉开窗帘，“你先歇歇，我去楼下准备晚饭，一会儿叫你。”
张妈走后，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林晓妍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外面的雨已经小了很多，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院子里的草坪绿油油的，被雨水冲刷得格外干净。远处能看到其他别墅的灯光，像散落的星星。
她抱着布娃娃，坐在柔软的床上，忽然有点想家。不是那个冷冰冰的、爸爸妈妈睡着的医院，也不是孤儿院，而是很久以前，那个有爸爸妈妈在的小房子。那时候家里虽然不富裕，可每天晚上，爸爸会给她讲故事，妈妈会给她唱摇篮曲，屋子里总是暖暖的，充满了笑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楼下传来张妈的声音：“小姐，下来吃晚饭了。”
林晓妍深吸了一口气，把布娃娃放在枕头边，走出了房间。她沿着走廊慢慢往下走，客厅里的灯光很亮，水晶吊灯挂在高高的天花板上，像一串闪闪发光的葡萄。长长的餐桌上铺着白色的桌布，摆着银色的餐具和烛台，上面已经摆满了菜——红烧鱼、糖醋排骨、炒青菜，还有一碗看起来很鲜的汤，香气扑鼻而来。
苏逸辰坐在餐桌的主位上，面前摆着一个白色的瓷盘，里面放着几片面包和一块牛排。他正在用刀叉切牛排，动作优雅，每一下都精准地切断肉纤维，没有一点多余的声音。
林晓妍走到餐桌旁，不知道该坐哪里。张妈连忙拉着她的手，把她带到苏逸辰对面的位置：“小姐坐这里。”
她刚坐下，苏逸辰的手机就响了。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屏幕，接了起来，声音低沉而简洁：“说。”
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他皱了皱眉，语气变得有些严厉：“让法务部的人立刻处理，明天早上我要看到结果。”说完就挂了电话，继续低头切牛排。
整个吃饭的过程，他都没怎么说话，偶尔会有电话打进来，他也只是三言两语就解决了。林晓妍小口小口地扒着碗里的米饭，偷偷看他。他吃饭的速度不快，但很专注，眼神一直落在盘子里的食物上，好像那是什么重要的文件。
桌上的糖醋排骨是她最喜欢吃的，以前妈妈偶尔会做给她吃。她夹了一块，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酸甜的汁水流在嘴里，味道和妈妈做的很像。她忽然有点想哭，赶紧低下头，假装专心吃饭。
“多吃点。”苏逸辰忽然开口，把装着排骨的盘子往她这边推了推。
林晓妍愣了一下，抬起头，刚好对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深，可好像没有刚才那么冷了。她赶紧点点头，又夹了一块排骨，小声说：“谢谢苏先生。”
他“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吃完饭，苏逸辰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张妈，带她去洗漱，早点休息。”说完，他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转身走进了书房。
林晓妍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心里有点空落落的。她原本以为，到了新家，会有人问她今天过得怎么样，会给她讲故事，可好像不是这样的。
张妈端来一盆热水，让她洗手洗脸。温热的水敷在脸上，很舒服，洗掉了脸上的泪痕。张妈给她找了一套新的睡衣，粉色的，上面印着小熊的图案，柔软得像云朵。
躺在床上，林晓妍翻来覆去睡不着。房间很大，很安静，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想念孤儿院的小伙伴，想念院长妈妈，甚至有点想念那硬邦邦的小木板床。她摸了摸枕头边的布娃娃，又看了看旁边的兔子玩偶，心里乱糟糟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楼下传来轻微的动静，好像是书房的门开了。她好奇地爬起来，赤着脚走到门口，透过门缝往外看。
苏逸辰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她，手里拿着一个高脚杯，里面装着红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泛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