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梦阁内,烛火通明。
春禾跪在云清珞面前,将夕颜如何吩咐她利用取布料之机窃取玉簪,如何让她在特定时间将损毁的玉簪丢弃在自己院外花丛,以及如何买通另一个小丫鬟在离戈巡查时“适时”指证听冬的经过,一五一十全都招认了,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王妃娘娘,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奴婢也是被迫的,侧妃娘娘拿奴婢家人的性命威胁,奴婢不敢不从啊!求王妃娘娘开恩,饶奴婢一命!”春禾磕头如捣蒜。
云清珞静静听完,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只有一种沉甸甸的悲哀。为了争宠,为了排除异己,竟可以如此不择手段。
她让觉夏将春禾的供词详细记录下来,并让春禾按了手印。
“你的供词,本妃会呈报王爷。”云清珞看着瑟瑟发抖的春禾,淡淡道,“至于你的处置,自有王爷定夺。你若能在此事上如实作证,本妃或可为你求情,保你家人无恙。”
“多谢王妃!多谢王妃!”春禾连连磕头。
拿到了关键证人和供词,云清珞心中大定。她本想立刻请胤桁过来,但转念一想,此事涉及夕颜,又是夜间,贸然去请,只怕他又觉得自己是在无事生非。她决定等明日一早,再让人去请胤桁和沈卿尘过来,当面对质。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就在云清珞准备让觉夏将春禾先带下去看管起来时,院外突然传来通报:“王爷到!”
云清珞心中一凛,他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她迅速示意觉夏将春禾带入内室暂避,自己则整理了一下衣裙,迎了出去。
胤桁是心血来潮过来的。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鬼使神差地走到蝶梦阁。或许是那日她含泪的模样总在眼前浮现,或许是心中那丝挥之不去的愧疚作祟。他告诉自己,只是来看看她是否安分,并无他意。
走进院内,他却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云清珞站在厅中,神色平静,但眼神中却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清冷和……笃定?
“王爷深夜来访,不知有何指教?”云清珞福了福身子,语气疏离。
胤桁被她这态度弄得有些不适,皱了皱眉:“本王来看看你禁足期间,可有何需要。”
“劳王爷挂心,臣妾一切都好。”云清珞淡淡道,“只是,恰好查清了一件事,正想明日禀报王爷。既然王爷来了,不妨现在就听听。”
“何事?”胤桁心中莫名一紧。
云清珞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对觉夏道:“把人和东西带出来吧。”
觉夏应声,将面如死灰的春禾和那份按了手印的供词带了出来,呈到胤桁面前。
胤桁看着跪在地上抖成一团的春禾,又快速浏览了一遍供词,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周身散发出骇人的寒气:“这是怎么回事?!”
“如王爷所见,”云清珞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玉簪一事,纯属侧妃夕颜构陷臣妾。人证物证俱在,供词在此,请王爷明鉴。”
胤桁握着那张轻飘飘却重如千钧的供词,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供词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他脸上,火辣辣地疼。
春禾的指认,时间线的矛盾,动机的阐述……一切证据都清晰地指向夕颜。他之前对云清珞的斥责、禁足、甚至杖责她的丫鬟,此刻都成了荒谬可笑的错误。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在他胸中翻腾,这怒火既针对设计陷害的夕颜,更针对那个轻易被蒙蔽、对云清珞说出那般伤人之语的自己。
然而,在这怒火之下,更深层的是一种复杂的挣扎。夕颜……她是楚太傅的孙女,是楚家留下的最后一点骨血。如此单纯的她,怎会………,何况楚太傅于他,如师如父,恩重如山。他发过誓,要保护好夕颜,为楚家报仇雪恨。
夕颜如今变成这样。如严惩她,他又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太傅?可若是不惩处,又如何对得起蒙受不白之冤的云清珞?
他沉默了太久,久到云清珞眼中的那点微弱期待,渐渐熄灭了,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灰烬。
“……王爷,”她终于开口,声音干涩,“证据确凿,您……还有何疑虑吗?”
胤桁猛地回神,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纷乱,目光锐利地看向春禾:“这供词,可是你自愿所述?无人胁迫于你?”
春禾吓得浑身一颤,连连磕头:“回、回王爷,是奴婢自愿的!无人胁迫!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是侧妃娘娘逼奴婢做的!”
胤桁又看向云清珞,语气艰涩:“你……是如何找到她的?”
云清珞心中冷笑,到了这个时候,他第一反应竟还是怀疑她用了手段吗?
“机缘巧合,或许是老天爷看不下去臣妾蒙冤,让春禾良心发现,前来坦白。”她不想提及沈卿尘的帮助,以免节外生枝。
胤桁再次沉默。内室的听冬不知何时挣扎着来到门边,带着哭腔喊道:“王爷!现在真相大白了!我们王妃是冤枉的!侧妃她心思歹毒,您一定要为王妃做主啊!”
胤桁烦躁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沉冷,做出了决定。
“此事,本王已知晓。”他沉声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夕颜……她也是一时糊涂,才对您心生嫉恨,行差踏错。”
云清珞的心,随着他这句话,彻底沉了下去。
“春禾构陷主母,罪不可赦,拖出去,杖毙。”胤桁冷酷地宣判了春禾的命运,试图用她的死来平息事端,也掩盖真正的元凶。
“至于夕颜……”他顿了顿,避开云清珞的目光,“本王会严加管教,令她闭门思过。此事,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云清珞轻声重复着这四个字,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可笑的话。她缓缓抬起头“王爷,她设计陷害于我,毁我名誉,害我丫鬟受刑,令我禁足蒙冤……一句‘一时糊涂’,一句‘严加管教’,就到此为止了?”
她一步步走向胤桁,倔强地盯着他:“就因为你喜欢她?因为她是你心爱之人,所以她做了再恶毒的事,你也还是要偏袒她,是吗?”她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
胤桁看着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地疼。但,他一定会照顾好夕颜,
最终,他硬起心肠,吐出一个冰冷的字:“是!”
云清珞像是被这个字狠狠击中。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
她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仿佛要将此刻他冰冷绝情的模样,深深烙印在心底。
然后,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碎掉:“好。妾身……明白了。”
她不再看他,转身,背脊挺得笔直,却带着一种摇摇欲坠的脆弱,一步步走向内室。
胤桁看着她伤痛的背影消失在门后,那句“臣妾明白了”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刺穿了他所有的伪装和防备。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了一片冰冷的空气。春禾被离戈拖下去的哭喊声远去,院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原地,仿佛被遗弃在了寒冬的荒野。心口那处,传来一阵尖锐而清晰的疼痛,这一次,他再也无法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