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缕异香极淡，若有若无，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甜腻感，钻入鼻息。沈渊与顾清风瞬间屏住呼吸，体内真气本能运转，抵御可能存在的毒素。顾清风更是闪电般出手，指尖弹出一缕劲风，试图击飞那根伸入的细管。
然而，那细管倏地缩回，窗外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带着一丝熟悉的沙哑。
“别紧张，是我。”
是夜枭的声音！
沈渊与顾清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愕。他竟然能找到这里，并且突破了裕王府外围的严密守卫！
几乎在同时，两人都感到一丝轻微的晕眩，并非中毒迹象，反而像是精神被某种力量轻轻拨动了一下。随即，一个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声音，直接在他们脑海中响起：
“凝神，勿出声。此乃‘传音入密’之术，借‘引神香’为媒，可维持片刻。”
这是夜枭的声音，却并非通过耳朵听见，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这“引神香”竟是如此神奇之物？
“外面情况如何？”沈渊立刻在心中默问，尝试着以意念回应。他不知此法是否有效，只能竭力集中精神。
“有效。”夜枭的意念再次传来，语速很快，“裕王府守卫外紧内松，核心区域反有疏漏。我循着你们留下的暗记跟来。长话短说，李纲御史府邸去不得，已被监控。苏郎中处暂时安全，但他让我转告，都察院内部似有异动，李御史可能已被架空或软禁。”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唯一的希望渠道似乎也被堵死。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将裕王与‘天尊’勾结之事禀报陛下！”顾清风意念冷峻。
“难。”夜枭回应，“皇帝居于深宫，吕芳把持内外，裕王势力渗透极深，你们就算能出此府，也未必能进宫，甚至可能刚露面就被截杀。雨化田的西厂也在四处搜捕你们，罪名是‘勾结逆党，袭击慈航庵’。”
形势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恶劣！他们不仅失去了外援，还成了被通缉的“逆党”，可谓四面楚歌。
“可有他法？”沈渊心沉了下去。
“祭天大典在即，裕王与‘天尊’必有所图。他们留你们性命，定有缘由。或许……可将计就计。”夜枭的意念带着一丝算计，“我窥得一事，裕王虽与‘天尊’合作，但对‘天尊’本体及其核心计划‘归墟’，似乎所知不详，亦存忌惮。他可借‘天尊’之力，我们或也可借他之疑。”
夜枭的话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照亮了沈渊混乱的思绪。不错，裕王并非铁板一块，他与“天尊”之间存在着猜忌的裂缝。这裂缝，或许就是他们的生机，甚至是破局的关键！
“如何借？”沈渊急问。
“示弱，表价值。”夜枭意念传来，“他可利用你们对付‘天尊’内部的异己，你们便可借机接触核心，获取证据，甚至……接近皇帝的机会。我会在外策应，寻找‘天尊’本体的线索和‘乱神香’的破解之法。记住，保命为先，虚与委蛇。”
传音至此，那缕“引神香”的效力似乎开始减弱，夜枭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香将尽……小心……府中有‘天尊’眼线……勿完全信任裕王……自求多福……”
最后几个字微不可闻，那异香也彻底消散，窗纸上的小洞依旧，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但沈渊和顾清风知道，那不是幻觉。夜枭带来了至关重要的信息和一条险之又险的路径。
两人沉默片刻，消化着这巨大的信息量。窗外，看守的身影依旧伫立，如同沉默的石像。
“看来，我们得陪这位王爷，好好演一场戏了。”沈渊低声开口，打破了沉寂，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的光芒。
顾清风点了点头，冰冷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但按在剑柄上的手微微松开了些：“见机行事。”
计划已定，接下来便是等待。他们不再试图突围或传递消息，而是真的开始运功调息，处理伤势，表现出一种认命般的顺从。
果然，次日清晨，便有侍女送来精致的早餐和更换的干净衣物，态度恭敬，仿佛他们真是王府的贵客。随后，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人前来，称王爷请沈总旗过去一叙。
单独召见？沈渊心中一动，与顾清风交换了一个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便随那管事离开了客房。
这次见面的地点并非昨日的正厅，而是一间更为私密的书房。四壁皆是书架，陈列着经史子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檀香，冲淡了几分王府的肃杀之气。
裕王朱载坖坐在书案后，正在翻阅一本古籍。他今日换了一身月白色的常服，少了几分昨夜的凌厉，多了几分文雅之气，但那双眼睛，依旧深不见底。
“伤势可好些了？”他放下书卷，语气平和，仿佛昨日那番剑拔弩张的对话从未发生。
“劳王爷挂心，已无大碍。”沈渊躬身回道，态度比昨日显得恭顺了些许。
裕王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沈渊身上，带着审视：“沈总旗，你是聪明人。昨夜本王言语或许急切了些，但确是肺腑之言。这大明，已到了不变不行的地步。”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庭院中的一株古松，叹道：“皇兄仁厚，却失之于宽。吕芳、冯保等阉党把持朝政，结党营私；严嵩父子虽已倒台，但其党羽余毒未清；各地藩王、豪强势力坐大，国库空虚，边患频仍……内忧外患，何其之多！”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沈渊：“‘天尊’虽行事偏激，但其‘汰腐生新’之理念，与本王不谋而合。他们有能力，有手段，能助本王扫清这些积弊！祭天大典，便是契机。借天意，行人事，革故鼎新！”
沈渊默默听着，心中冷笑。说得冠冕堂皇，终究不过是为了那个至尊之位。但他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思索与一丝动摇：“王爷雄心，下官钦佩。只是……‘天尊’势力盘根错节，其首脑‘天尊’本体神秘莫测，王爷确信能完全掌控？下官在慈航庵见识过其手段，诡谲狠辣，恐非善与之辈。”
他刻意强调“天尊”本体的神秘和难以掌控，正是迎合了夜枭所指出的裕王的疑心病。
果然，裕王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但很快掩饰过去，淡淡道：“‘天尊’本体，不过一藏头露尾之辈，倚仗些奇技淫巧罢了。待大事已成，自有处置之法。眼下，还需借重其力。”
他走到沈渊面前，语气带着一丝诱惑：“沈总旗，你是锦衣卫中的干才，顾清风亦是难得的武林高手。本王正值用人之际，若你二人愿助本王一臂之力，他日新朝鼎立，尔等便是从龙之功臣，富贵荣华，唾手可得。远比跟着我那朝不保夕的皇兄，更有前程。”
图穷匕见，这是正式的招揽了。
沈渊心中念头急转，知道关键时刻到了。他脸上适时的露出挣扎之色，沉默片刻，才仿佛下定了决心般，单膝跪地，抱拳道：“王爷雄才大略，心系社稷，下官……愿效犬马之劳！只是，‘天尊’势大，其内高手如云，下官人微言轻，恐难当大任。”
他以退为进，既表示了投效，又点出了自己对“天尊”的忌惮和可能被排挤的处境。
裕王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伸手虚扶：“快快请起！沈总旗能明辨时务，本王心甚慰。至于‘天尊’……”他冷哼一声，“他们内部也非铁板一块。尤其是负责‘药人’与‘爆炎’研制的‘工坊’，以及执掌‘乱神香’的‘香堂’，势力颇大，有时连本王的命令也阳奉阴违。沈总旗若能助本王理顺内部，监控其动向，便是大功一件！”
沈渊心中剧震！裕王果然对“天尊”内部派系了如指掌，并且有意借他之手去制衡甚至清理那些不听号令的部分！这正与夜枭的推测吻合！
“下官定当竭尽全力，为王爷分忧！”沈渊顺势应承下来。
“很好。”裕王拍了拍他的肩膀，“今日起，你与顾清风便暂居府中，名义上是本王客卿。稍后，会有人带你们熟悉府内情形，并告知一些‘天尊’外围据点的情况。先从外围入手，逐步切入核心。”
“是，王爷。”
离开书房，沈渊心中并无半分轻松。他知道，自己已经踏上了一条钢丝，一边要取得裕王的信任，接触核心机密；另一边又要时刻提防“天尊”的暗箭，以及裕王随时可能翻脸的无情。
回到西厢客房，他将与裕王的对话简略告知了顾清风。
“第一步，成了。”顾清风语气依旧冰冷，“接下来，便是与虎谋皮。”
当日下午，果然有一名自称王府典簿的干瘦男子前来，交给了沈渊一份卷宗，上面记录了几个京城内疑似与“天尊”有牵连的商铺、赌坊地址，要求他们暗中监视，记录往来人员。
这些显然只是最外围的据点，但也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的两日，沈渊与顾清风便在“熟悉环境”和“执行监视任务”中度过。他们能感觉到，暗处始终有眼睛在盯着他们，既是保护，也是监视。
第三日黄昏，当沈渊从一处监视点返回王府，经过一条僻静回廊时，一名低头匆匆行走的侍女似乎不慎绊了一下，手中捧着的果盘倾斜，几颗梨子滚落在地，恰好滚到沈渊脚边。
那侍女慌忙蹲下捡拾，低垂的头抬起瞬间，与沈渊有一个极短暂的对视。
那是一张陌生的、清秀却带着惊惶的脸。
但就在那一刹那，沈渊感觉手心被塞入了一个小小的、硬硬的、带着体温的物事。
侍女什么也没说，迅速捡起梨子，低着头匆匆离去，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意外。
沈渊不动声色，握紧了手中那微小的物件，心脏却猛地一跳。他能感觉到，那似乎是一枚……蜡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