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退的路走得格外沉重。
影卫们互相搀扶着，受伤的影体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像随时会被风吹散的烟雾。影三背着昏迷的影将，脚步踉跄，每一步都踩得落叶沙沙作响。
洛亦宁走在队伍最后。
手里攥着块碎掉的影矿，是刚才从巨影脖颈处捡回来的，边缘还沾着点暗红色的鳞片粉末，摸起来像砂纸一样粗糙。
小黑蹲在她肩膀上，尾巴不安地扫着她的头发。
刚才的战斗吓得它炸了毛，此刻看着影卫们的惨状，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呜咽声，时不时用脑袋蹭蹭洛亦宁的脸颊。
“别蹭了。”
洛亦宁腾出一只手，揉了揉小黑的脑袋，指尖沾了点它掉落的影能碎屑，“再蹭你这点家底都要掉光了。”
小黑委屈地“喵”了一声，却没停下动作，反而用爪子扒住她的衣领，把脸埋进她的颈窝，像只受了欺负的小猫。
洛亦宁失笑。
这小家伙平时跟影卫抢吃的时凶得很，真遇到事了倒胆小得不行。她叹了口气，把小黑揣进怀里，用影能裹住它，隔绝外界的波动。
“主人，前面有块空地。”
影二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带着疲惫，“要不我们先在那歇歇脚？”
洛亦宁抬头望去。
前方五十米处有片被烧过的林地，焦黑的树干歪歪扭扭地立着，地面上的灰烬很厚，踩上去软绵绵的，倒是个天然的隐蔽所。
“就那吧。”
她点点头，加快脚步赶上去，“警戒范围扩大到五十米，轮流守着，别让人偷袭了。”
影卫们立刻行动起来。
五个没受伤的影卫分散到四周，影体融入焦黑的树干阴影里，只留下微弱的气息。其他人则围坐成圈，将影将放在中间，开始运转影能恢复伤势。
洛亦宁找了块相对干净的石头坐下，把怀里的小黑放出来。
小家伙探出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定安全后，才跳下来，叼起地上一块没人要的影能碎屑，蹲在旁边啃起来。
“影二，统计伤亡。”
洛亦宁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能战斗的还有多少？影将的情况怎么样？”
影二拿出块记录用的影石板，指尖在上面划动着：“死了七个，重伤十二个，现在能随时战斗的...三十六个。”
他顿了顿，看着石板上的数字，声音低了下去：“影将他...影核震荡得厉害，至少需要三天才能醒，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他的影刃...可能废了。”
影二的声音带着愧疚，“刚才那下反震太狠了，刃身的影纹全断了，就算修好，威力也得折损一半。”
洛亦宁沉默了。
她看向躺在地上的影将，他的影体已经透明得像层薄纱，胸口的影核位置微微闪烁，光芒微弱得像风中残烛。那把陪伴他许久的影刃掉在旁边，刃身上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曾经的红光彻底熄灭。
这是她手下最能打的影卫。
从转职第一天就跟着她，啃过最难啃的矿，杀过最凶的魔物，现在却变成了这副样子。
“不碍事。”
洛亦宁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意，“影刃废了可以再做，影核能修就好。等这事了了，我给你们换最好的装备，比影刃厉害十倍的那种。”
影卫们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光亮。
他们知道洛亦宁从不说空话，只要她说了，就一定能做到。刚才的沮丧和恐惧，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承诺冲淡了些。
“现在说正事。”
洛亦宁从储物袋里翻出块新的影石板，“把你们刚才看到的都告诉我，巨影的攻击模式，防御弱点，还有它那些触须的反应速度，越详细越好。”
影三第一个开口，他刚才离得最近，看得最清楚：“它的吸力很奇怪，不是持续的，是突然爆发的，而且只在它张嘴的时候有，好像...好像是故意引诱我们靠近。”
“还有它的触须。”
另一个影卫接话道，“速度快得离谱，而且能同时防御和攻击，刚才我想从侧面偷袭，还没靠近就被触须抽飞了，那玩意的力道比攻城锤还狠。”
“鳞片也邪门得很。”
影二补充道，“我仔细看了，它不是所有地方都硬，腹部的鳞片好像薄点，但刚才没机会看清楚。还有它的眼睛，对蓝光最敏感，但红光能让它短暂失神，绿光基本没用。”
洛亦宁的指尖在影石板上快速滑动着。
一个个关键词浮现出来：突发吸力、触须攻防一体、腹部鳞片较薄、蓝光吸引、红光干扰...
她的眉头越皱越紧。
这巨影不仅防御强，速度快，还他妈贼得很，懂得用吸力引诱，用触须防御，甚至会故意露出破绽骗你攻击。
“还有个细节。”
一个负责观察的影卫突然开口，“它每次攻击前，漩涡的旋转方向都会变，向左转是甩尾，向右转是用触须，刚才它准备吸影将的时候，漩涡转得特别快，还带着股腥臭味。”
洛亦宁的指尖顿住了。
她猛地抬头：“你确定？旋转方向和攻击有关？”
“确定！”
那影卫肯定地点头，“我专门盯着漩涡看的，三次攻击，三次都这样，错不了！”
洛亦宁的眼睛亮了。
这可是个重要发现！
魔物的攻击往往是随机的，很少有这么明显的预兆，这巨影到底是太聪明，还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限制？
“还有吗？”
她追问着，指尖在石板上划出漩涡的图案，标注出不同旋转方向对应的攻击方式。
“它好像不喜欢离开潭中央太远。”
又一个影卫说道，“刚才我们撤退的时候，它明明能追上来，但只在潭边晃了晃，就沉下去了，好像有什么东西拴着它似的。”
“对！”
另一个人附和道，“我也发现了，它的活动范围好像就限制在潭区，超过那个范围，影能波动就会变弱。”
洛亦宁的指尖在石板上重重一点。
范围限制！
这又是一个突破口！
如果它不能离开潭区太远，那他们就有办法了！可以在岸边布置陷阱，可以引诱它到浅水区打，可以...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海里闪过，像点燃的火星，瞬间燎原。
“很好。”
洛亦宁收起影石板，上面已经密密麻麻记满了字，从攻击模式到潜在弱点，再到可能的限制，条理清晰，一目了然，“这些都记好了，等下抄几份，让所有人都背下来。”
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影二，带十个人，跟我去潭边看看。”
“现在去？”
影二愣了愣，“万一它又出来了怎么办？”
“放心，我们不去礁石滩。”
洛亦宁指了指西北方向，“从那边的山坡绕过去，离潭边一百米的地方观察，安全得很。”
她顿了顿，补充道：“带上望远镜和记录石板，把它的活动范围、漩涡变化都记下来，越详细越好。”
影二不敢多问，立刻点了十个人，都是伤得比较轻的。
他们带上装备，跟着洛亦宁，朝着西北方向的山坡走去。
小黑见状，叼起没啃完的碎屑，颠颠地跟在后面，小短腿跑得飞快，生怕被落下。
山坡不高，但很陡。
焦黑的泥土踩上去很滑，影卫们互相搀扶着，才勉强爬到半山腰。这里距离影涡潭正好一百米左右，视线开阔，能清楚看到整个潭区，又被茂密的灌木遮挡着，不容易被发现。
“就在这。”
洛亦宁找了棵粗壮的焦树，扒开上面的枝叶，露出一个隐蔽的观察点，“都机灵点，别出声。”
她拿出望远镜，对准潭中央的漩涡。
镜片里，暗红色的光芒依旧在缓缓旋转，水面平静得像块黑镜子，刚才的激烈战斗仿佛从未发生过。岸边的礁石滩上，散落着他们之前留下的影网碎片，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奇怪。”
洛亦宁皱起眉，“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按道理说，刚才那么激烈的打斗，就算巨影不出来，潭里也该有点反应才对，可现在安静得过分，连点水波都没有。
“主人，您看那边。”
一个影卫突然指着潭边的一块礁石。
洛亦宁立刻调转望远镜。
只见那块礁石后面，缓缓探出一根黑色的触须，触须末端的倒刺闪着寒光，正小心翼翼地朝着影网碎片的方向探去。
它动作很慢，像在试探。
触须碰了碰碎片，又缩了回去，过了几秒，才再次探出来，卷起一片碎片，慢慢缩回水里，消失在漩涡边缘。
“它在清理战场？”
影二的声音带着惊讶，“魔物还会干这个？”
“不是清理。”
洛亦宁的眼睛眯了起来，“它在检查我们留下的东西，想知道我们的底细。”
这巨影的智商，恐怕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高。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
他们就躲在山坡上，默默地观察着。
巨影没有再浮出水面，但时不时会有触须从水里探出来，卷起岸边的碎屑、影网碎片，甚至是他们刚才掉落的影能结晶，然后缩回水里。
漩涡的旋转速度也在不断变化。
有时候快，有时候慢，偶尔还会突然改变方向，但每次改变后，都没有攻击出现，像是在...练习？
“它在适应我们的战术。”
洛亦宁放下望远镜，指尖冰凉，“它在通过我们留下的东西，分析我们的攻击方式，甚至在模拟应对方法。”
这太可怕了。
一般的魔物只会凭着本能战斗，可这巨影，却像个经验丰富的老兵，懂得观察，懂得学习，懂得调整策略。
“主人，我们怎么办？”
影二的声音带着担忧，“再这么下去，我们的招式不就全被它看穿了？”
“看穿就看穿。”
洛亦宁的嘴角突然勾起一抹冷笑，“它能学，我们也能变。它越聪明，死的时候就越难看。”
她拿出记录石板，指尖在上面快速划动着：“影二，记下来，它的触须每次探出的间隔是三分钟，最长能延伸到岸边二十米的地方，收回速度比探出时快一倍。”
“还有漩涡，顺时针旋转时，水下的影能波动会增强，逆时针时会减弱，这可能和它的呼吸或者蓄力有关。”
“岸边的礁石，从左数第三块是松动的，刚才有触须碰了下，就晃了晃，说不定能用来布置陷阱。”
她一边说，一边记，语速越来越快，眼里的光芒越来越亮，刚才的沮丧和无力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兴奋和战意。
小黑蹲在她旁边，歪着头看着她写字，时不时用爪子扒拉一下她的衣角，像是在催促她快点。
太阳渐渐西斜。
金色的阳光洒在影涡潭上，给黑色的水面镀上了一层金边，暗红色的漩涡在金光中显得格外诡异。
巨影的触须不再探出。
漩涡的旋转也恢复了稳定，似乎又陷入了沉睡。
“差不多了。”
洛亦宁收起石板，上面又记满了新的发现，“回去吧，该准备下一步了。”
影卫们跟在她身后，沿着陡峭的山坡往下走。
没人说话，但每个人的脚步都比来时坚定了许多。
他们不知道洛亦宁的“下一步”是什么。
但看着她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的不安渐渐散去，只剩下一种莫名的期待。
走到山坡下时。
洛亦宁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影涡潭的方向。
夕阳的金光中，潭中央的漩涡似乎微微顿了一下，暗红色的光芒闪烁了一下，像只眼睛，在目送他们离开。
“等着吧。”
洛亦宁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明天，给你准备了份大礼。”
说完，她转身，头也不回地朝着营地走去。
小黑小跑着跟在后面，尾巴高高翘起，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大礼”欢呼。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落在焦黑的土地上，像一道道蓄势待发的闪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