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俱乐部。“清道夫”计划。
这两个词如同两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顾夜宸眼中激起汹涌的暗流后，又迅速被他强行压入那片深不见底的寒冰之下。他没有对林微解释任何东西，只是周身那股刚刚因妥协而略有缓和的气息，重新变得冷硬而锐利，仿佛一头被惊扰的、随时准备撕裂猎物的雄狮。
他没有再限制林微与唐笑笑的视频时间，花园的电子栅栏也悄无声息地撤掉了一半，甚至在她散步时，他果真抽出了极其宝贵的十五分钟，沉默地陪她走完了那条固定的“安全通道”。但他眉宇间凝而不散的阴郁，以及陈助理愈发频繁、神色凝重的出入，都让林微清晰地感觉到，那隐匿于平静生活下的风暴，非但没有远离，反而正在以一种更凶猛、更隐蔽的方式酝酿着。
这种无处不在的紧张感，让林微感到窒息。她不想再做一个只能被动等待保护、在焦虑中煎熬的瓷娃娃。她需要做点什么，需要有一个支点，来对抗这种令人无助的失控感。
她的目光，落在了露台角落那个蒙了些微尘的画架上。
重新拿起画笔的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
她向顾夜宸提出，想将自己的作品整理一下，尝试在线上画廊发布，或许……可以接一些私人定制的画稿。
这个提议，在顾夜宸听来，近乎荒谬。
当时他正在书房处理一份紧急文件，听到她的想法后，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眉头习惯性地蹙起，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不解：“你需要钱？还是觉得在这里太闷？如果是后者，我可以让陈助理安排更专业的孕期课程，或者请人来陪你……”
在他根深蒂固的认知里，他的女人，尤其是怀着他继承人的女人，根本不需要为任何物质生活奔波，更不需要靠售卖自己的才华来换取什么。她的一切，他都理应提供最好的。所谓的“事业”，在他看来，不过是无关紧要的消遣，甚至可能劳心劳力，影响安胎。
林微站在书房门口，逆着光，身形显得有些单薄，但背脊挺得笔直。她摇了摇头，眼神里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执拗的光芒：“我不需要钱。也不是因为闷。我只是……想做一些属于我自己的事情。画画能让我平静下来。”
她顿了顿，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顾夜宸，我不是你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除了是‘顾太太’，是孩子的母亲，我还是林微。我有我想追求的东西。”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在他面前强调“自我”。不是反抗他的保护，而是寻求一种独立于他掌控之外的价值认同。
顾夜宸沉默了。他看着站在光影交界处的她，明明那么纤细，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可眼底那簇火苗，却顽强地燃烧着，不容忽视。他想起她之前因为被过度保护而委屈泛红的眼眶，想起她质问“你有没有想过我会不会开心”时的模样。
一种陌生的、类似于妥协的情绪，再次在他心头盘踞。
他合上电脑，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他没有立刻同意，而是问道：“你需要什么？”
林微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她原本做好了被直接拒绝的准备。
“我……需要一间安静的房间做画室，需要一些更好的画材，还有……一个可以展示作品的线上平台账号。”她列举着，心里有些没底。
顾夜宸听完，没什么表情，只是拿出手机，拨通了陈助理的电话，言简意赅地吩咐：“把二楼东侧那间阳光房改成画室，按最高标准配置画具和材料。联系‘艺境’线上画廊的负责人，给他们一个小时，为太太开通最高权限的专属艺术家账号并进行认证。”
“艺境”？那是国内顶尖的、门槛极高的线上艺术平台，无数知名艺术家挤破头都想入驻的地方！他一个电话，就要让对方负责人亲自来开通最高权限账号？
林微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顾夜宸挂断电话，看向她，语气依旧是他惯常的、听不出喜怒的平淡：“还有吗？”
顾夜宸的执行力是惊人的。
不过半天时间，那间原本闲置的、拥有整面落地玻璃窗的宽敞阳光房，就被改造成为了一间专业而舒适的画室。画架、颜料、各种型号的画笔、调色板、充足的画布……所有她能想到乃至想不到的画材，都以最好的品牌和品类，分门别类、整齐有序地摆放着，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和新木材的清新气味。
同时，“艺境”平台的创始人亲自打来电话，语气恭敬地表示已为“顾太太”开通了专属的、带有官方认证标志的艺术家主页，并配备了专属的客户经理，随时为她提供一切支持。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支持”，这简直是动用资本的力量，为她铺就了一条直达顶端的捷径。
林微站在崭新的画室里，心情复杂。她感激他如此迅速而周全的安排，但内心深处，又有一丝隐约的不安。这巨大的资源倾斜，让她感觉自己所谓的“追求事业”，仿佛依旧是在他羽翼庇护下的一场游戏。
她甩甩头，驱散这些杂念。无论如何，这是一个开始。
她沉下心来，将之前画的一些作品找出来，精心挑选、拍照、上传到平台。起初，她的账号并没有引起太多关注，毕竟艺术圈更看重的是作品本身和艺术家长期的积淀。
转机发生在一周后。林微上传了一幅她近期创作的作品，名为《韧》。画面上，是在山谷那间破旧土坯房的窗台上，她养的那盆野草，在狂风暴雨中纤细却顽强挺立的姿态。笔触大胆，用色压抑中透着一股蓬勃的生命力，充满了情感张力。
这幅画，意外地被平台算法推荐到了首页，更意外地被一位极具影响力的资深艺术评论家转发并点评，盛赞其“在困境中绽放的、原始而动人的生命力，直击灵魂”。
一夜之间，林微的账号粉丝暴涨，那幅《韧》更是被多位藏家询价，价格一路飙升。
成功的喜悦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麻烦就接踵而至。
网络上开始出现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先是有人匿名质疑她“背景深厚”，作品是靠资本炒作上去的，本身艺术价值存疑。紧接着，又有所谓的“知情人士”爆料，暗示她品行不端，靠特殊手段上位，甚至影射她腹中孩子的来历不明。
这些恶意的言论虽然很快被平台方在“技术层面”清理干净，但造成的负面影响已然扩散。更让林微心惊的是，她收到了一封匿名的恐吓邮件，里面是她之前在母婴百货被偷拍的照片，以及一行血红色的文字：
「沽名钓誉的婊子，不配玷污艺术。你的画和你的野种，都会一起消失！」
看着电脑屏幕上那充满恶意的文字，林微的脸色瞬间苍白，握着鼠标的手微微颤抖。她没想到，只是想安安静静地画个画，竟然也会引来如此恶毒的攻击。这不仅仅是针对她，更是针对她未出世的孩子！
一只大手从身后伸来，覆盖在她冰凉的手上，按下了笔记本电脑的合盖。
顾夜宸不知何时来到了画室。他显然已经知道了网络上发生的一切，脸色阴沉得可怕，眼底翻涌着嗜血的暴戾。
“别看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怒火，“脏眼睛。”
他扶着她因愤怒和恐惧而微微发抖的肩膀，让她面对自己。
“害怕了？”他问，目光锐利如刀。
林微咬着下唇，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害怕是有的，但更多的，是一种被侵犯、被侮辱的愤怒。
顾夜宸看着她眼中那混合着恐惧和倔强的复杂情绪，心底某个地方被狠狠触动。他伸出手，不是拥抱，而是有些笨拙地、用指腹擦去她眼角因为气愤而渗出的生理性泪水。
“记住，”他看着她，眼神是前所未有的专注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越是退缩，他们越是得寸进尺。你既然选择了站在光下，就要有面对蛆虫的觉悟。”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
“画，继续画。想画什么就画什么。平台，我会让它成为国内最顶级的艺术门户。诋毁你的人，”他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他没有说什么“交给我”之类的空话，而是用最直接的方式，为她清扫战场，并为她披上最坚硬的铠甲。
那一刻，林微看着他冷峻的眉眼，心中翻涌的不再仅仅是恐惧，还有一种奇异的、仿佛破土而生的勇气。
她再次打开电脑，没有去看那些污言秽语，而是直接登录了平台后台，开始上传她早已画好、却一直犹豫是否要发布的新作品——一幅描绘阳光下、在废墟中顽强生长出嫩芽的油画，取名《新生》。
顾夜宸站在她身后，沉默地看着她纤细却坚定的背影，和屏幕上那幅充满希望的画面，冰冷的眸底，悄然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欣赏与动容。
然而，就在林微刚刚发布完作品，准备关掉电脑时，她的专属客户经理发来了一条紧急消息：
「林老师，刚刚收到国际顶级艺术博览会‘艺术之光’亚洲区策展人的邀请，他们看到了您的《韧》和《新生》，非常欣赏，想邀请您作为特邀新锐艺术家，参加下个月在香港举办的展览！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但是……参展需要艺术家本人亲自到场出席开幕式和相关活动，您看……」
国际艺术博览会？亲自到场？香港？
林微的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回头看向顾夜宸。
顾夜宸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