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学校回别墅的那段路，是林微有生以来经历过的最漫长、最窒息的二十分钟。
车厢内如同一个移动的冰窖，顾夜宸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几乎凝成实质，将每一寸空气都冻结。他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冷硬的侧脸线条绷紧，没有任何言语，但那无声的怒意却比任何斥责都更令人胆寒。
林微紧紧靠着车窗，尽可能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工作坊里他那番充满羞辱和警告的话语，如同复读机般在她脑海里反复播放。屈辱、难堪、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感到恐慌的委屈，在她心中交织翻滚。她不明白，为什么正常的学业合作，在他眼中就变得如此不堪？为什么他要用这种近乎羞辱的方式，来对待她和沈亦白？
车子终于驶入别墅。林微几乎是立刻推开车门，想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环境。
“站住。”
冰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不带任何情绪，却像一道无形的绳索，瞬间捆住了她的脚步。
林微僵硬地停在原地，没有回头。
顾夜宸迈步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在玄关昏暗的光线下投下沉重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他低下头，深邃的目光如同两把冰锥，直直地刺入她的眼底。
“没有什么想说的？”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山雨欲来的平静。
林微的心脏猛地一缩，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知道，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我……我们只是在讨论课题。”她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董教授分配的小组任务，我没办法拒绝。而且，我们是在公共工作坊，有很多其他同学在场……”
“小组任务？”顾夜宸打断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充满了讥诮，“所以，你之前电话里含糊其辞的‘毕业创作的事’，指的就是这个？和沈亦白组成一队，‘深入’探讨？”
他的重音落在“深入”二字上，带着露骨的暗示和嘲讽。
林微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一股热血冲上头顶。“顾夜宸！你非要说得这么难听吗？我们只是在工作！在完成学业要求！这在你眼里就那么龌龊吗？！”
积压的委屈和愤怒终于冲破了恐惧的堤坝，让她忍不住提高了声音，眼中泛起了被误解的水光。
“工作？学业要求？”顾夜宸向前逼近一步，几乎与她鼻尖相抵，他身上那强烈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怒意，将她紧紧包裹，“林微，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你是因为什么才能站在这里，无忧无虑地追求你的‘学业’？！”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她最深的痛处和最不愿面对的现实。
契约。
那纸冰冷的、决定了她命运的契约。
所有的气势瞬间从林微身上流失，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脊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被她死死忍住，不肯在他面前落下。
“我没有忘……”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绝望的沙哑，“我从来没有忘……可这和我完成学业有什么关系？难道因为我签了那份契约，我就连正常上课、和同学合作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权利？”顾夜宸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眼神愈发冰冷锐利，“你以为你现在拥有的‘权利’是什么？是我给你的！没有我，你连站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权利？！”
他的话语，字字诛心，将两人之间那赤裸裸的、不对等的关系，血淋淋地剖开，摊在她的面前。
“至于合作的同学，”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在她脸上逡巡，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为什么偏偏是沈亦白？嗯？那么多同学，为什么董教授就偏偏把你们分到了一组？还是说……你们之间，有什么特别的‘缘分’，连教授都忍不住要成全？”
他的怀疑，如同最肮脏的淤泥，泼洒在她和沈亦白那纯粹的同学关系上。
林微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猜忌和偏执，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无力感席卷了她。原来，在他心里，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会借着学业之名，行苟且之事的人。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她气得浑身发抖，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我和沈学长清清白白！你凭什么这样污蔑我们？！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心里只有算计和占有吗？！”
“污蔑？”顾夜宸猛地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迫使她抬起头，直面他眼中那翻涌的、几乎要失控的黑色风暴，“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每次提到他，你都如此维护？为什么在他面前，你就可以露出那种放松的、专注的神情？而在我的面前，不是恐惧，就是现在这副委屈愤怒的模样？！告诉我，林微！到底谁才是你的丈夫？！”
最后那句话，他几乎是低吼出来的，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压抑已久的暴躁和……一丝被刺痛般的愤怒。
手腕上传来剧痛，但他的话语，却像更锋利的刀刃，割开了林微的心。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因为怒意而显得有些扭曲的俊脸，看着他眼底那复杂难辨的汹涌情绪，忽然间，什么都明白了。
他不是不相信她。
他是不相信他自己。
他不相信他自己能让她露出在沈亦白面前那样的神情。
他不相信他自己能拥有那份纯粹的、不掺杂质的放松和专注。
这种认知，像一道强光，瞬间照亮了他所有反常行为背后的动机——那是一种混合着强大占有欲和……极度不安全的恐慌。
林微停止了挣扎，任由他攥着自己的手腕，泪水无声地滑落。她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悲哀和一种近乎怜悯的复杂情绪。
“顾夜宸，”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你弄疼我了。”
顾夜宸猛地一震，像是被烫到一般，倏地松开了手。
林微白皙的手腕上，已然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红痕。
他看着她手腕上的痕迹，又看了看她泪流满面却带着一种奇异平静的脸，胸腔里那股灼烧的怒火和失控的躁动，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骤然熄灭了大部分，只剩下一种空茫的、带着刺痛的无措和烦躁。
他……到底在做什么？
林微没有再看他，也没有去揉手腕上的红痕。她只是默默地转过身，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走向一楼那间属于她的客房。
她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单薄和孤寂。
顾夜宸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门后，听着那一声轻微的关门落锁声，仿佛将他彻底隔绝在了她的世界之外。
他烦躁地扒了一下头发，一拳狠狠砸在了旁边的墙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为什么？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每次涉及到那个沈亦白，他都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得不到答案。
寂静的玄关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以及心底那片因为她的眼泪和那个孤寂背影而掀起的、更加汹涌和混乱的波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