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关于“观星术”的成功引导后，夏禾仿佛掌握了与张灵玉在群内“安全”交流的密码。
她并未表现得过于急切，而是如同一位耐心的垂钓者，偶尔抛出一些恰到好处的鱼饵。
有时，她会就某部道家经典中一个相对冷僻的注解，在群里发出疑问。
这个问题不能太浅显，否则显得刻意；也不能太深奥，以免张灵玉觉得她在故意刁难或涉及天师府不传之秘。
她总是能将问题控制在“同道交流、相互印证”的范围内。
【夏禾（开山大弟子，开山大师姐，掌门继承人）】：近日重读《道德经》，于“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一句有所惑。此“不争”，是全然无为，还是有所为而不住相？不知@张灵玉 可有见解？
张灵玉起初依旧谨慎，回复多是引经据典，言简意赅。
【张灵玉】：此乃心性修为。不争，非不为，乃不执着于争之相，不居功，不伐善。如天降雨露，润泽万物，功成而不居。
夏禾便会顺着他的回复，进一步阐述自己的理解，将讨论引向更深的层次，但始终保持着学术探讨的基调，绝不越雷池半步。
【夏禾】：真人所言极是。如此说来，“不争”实则是一种更高的“争”，争的是心境的超脱与道性的圆满。利万物是行，不居功是心，知行合一，方为上善。
这种有来有往、言之有物的讨论，渐渐让张灵玉放下了最初的戒备。
他发现夏禾并非不学无术，其见解往往能切中要害，引他深思。
与她交流，有时竟能碰撞出一些独自修炼时未曾想到的火花。
他开始不再仅仅将群聊视为一个需要忍耐的“任务”，而是慢慢习惯，甚至偶尔会期待这种纯粹的理念交锋。
除了学术探讨，夏禾还会“无意间”分享一些龙虎山的日常。
比如，她会拍一张后山新开的不知名野花，发到群里。
【夏禾（开山大弟子，开山大师姐，掌门继承人）】：（图片）后山岩缝所见，不知其名，生命力却如此顽强。
张楚岚立刻回复：“大师姐好雅兴！这花我知道，叫‘狗尾巴草’……哎哟！”（显然被夏禾物理制裁了）
诸葛青则会从植物习性角度分析一番。
而张灵玉，看着那张在岩缝中倔强生长的野花照片，再看到夏禾那句“生命力顽强”的感慨，心中微微一动。
这似乎无关风月，只是一种对自然造物的感叹。
他沉默片刻，鬼使神差地回复了两个字：
【张灵玉】：甚好。
没有多余的评价，只是简单的肯定。但这对于惜字如金的他而言，已是难得的表达。
又比如，某天天降小雨，夏禾在群里发了一句：
【夏禾（开山大弟子，开山大师姐，掌门继承人）】：山雨微凉，倒是适合静坐听雨。
这一次，张灵玉没有立刻回复。但过了许久，当雨势渐歇，他竟也发了一张从自己窗棂望出去的、雨后天青的照片，配文：
【张灵玉】：雨霁云开。
没有@任何人，仿佛只是随手分享。但群内众人都心照不宣地保持了沉默，连最爱闹腾的张楚岚都罕见地没有出来破坏气氛。
一种微妙的默契在群里流淌。
夏禾看着那四个字和那张照片，心中泛起一丝涟漪。
她知道，这块榆木疙瘩，似乎真的在一点点开窍了。
他不再仅仅是被动回应，开始有了主动分享的迹象，尽管依旧含蓄到了极点。
陈昭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乐在心里，深藏功与名。他时不时在群里发个红包，标注“庆祝灵玉真人今日发言超过三句”或者“鼓励某位同学主动分享生活”，弄得张灵玉面红耳赤，抢也不是，不抢也不是。
而张灵玉自己，也渐渐察觉到了自身的变化。
他发现自己会不自觉地关注群消息，看到夏禾发言时会多看几眼，甚至会去思考她提出的问题。
与她交流时，心中那份因过往而产生的尖锐隔阂，不知何时已淡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甚至……略带欣赏的情绪。
他依旧恪守着礼数，称呼她为“夏禾姑娘”或直接@Id，夏禾也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称他“灵玉真人”。
但两人之间那种无形的坚冰，确确实实是在这日复一日的、看似平淡的群聊中，悄然消融了。
这一日，张灵玉在翻阅天师府古籍时，遇到一个关于雷法阴阳转化的疑难之处，百思不得其解。
他下意识地想去找师父请教，但手指划过手机屏幕时，却停顿了一下。
鬼使神差地，他将这个难题（隐去了关键心法部分，只谈理论）发到了群里，并@了诸葛青和陈昭，想听听不同的见解。
诸葛青从奇门术数的角度进行了一番推演。
陈昭则回了一段看似玄奥却直指本源的话：“孤阴不生，独阳不长。
阴雷非浊，阳雷非清，皆是一炁所化，心动则炁动，炁动则法生。执着于相，便落了下乘。”
张灵玉看着陈昭的回复，若有所思。
而夏禾，在看到这个问题后，并未直接参与讨论，而是私下里给张灵玉发了一条消息（这是他们第一次私聊）：
【夏禾】：灵玉真人，我于雷法一窍不通，但观师父此言，似在强调“心”与“炁”的本源。或许，不妨暂且放下阴阳之辨，回归自身，感受炁之流动的本意？
她的私信来得突然，语气依旧平和，带着纯粹的探讨之意。
张灵玉看着这条私信，心中蓦然一动。夏禾的话，与陈昭的指点隐隐呼应，却从另一个角度，给了他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是啊，自己是否太过执着于阴雷与阳雷的表象，而忽略了雷法本身乃是自身之炁的显化？
他沉思良久，回复了两个字：
【张灵玉】：多谢。
没有称呼，没有客套，只是最简单的两个字，却仿佛蕴含着比千言万语更重的分量。
夏禾看着那两个字，握着手机，在屏幕这头，缓缓露出了一个清浅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榆木疙瘩，似乎终于开始发芽了。
而这微妙的变化，都隐匿在那方小小的手机屏幕之后，如同春日冰雪下的涓涓细流，无声，却蕴含着改变一切的力量。
（第九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