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宾馆房间的空气里，还残留着电脑散热口的微热和速食面的调味料气味。
猴子瘫在椅子上，紧张的问道，“铭哥，你真要去啊？”他抓了抓那头乱毛，“万一扑个空，或者更糟，撞上什么不该撞见的……”
我拉上运动外套的拉链，将领子竖了起来，对着门后那块模糊的穿衣镜调整了一下棒球帽的帽檐。镜子里的人，眼神里没了平日里咖啡馆老板的那种懒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硬的专注，像一把出了鞘的、正在丈量目标的刀。
“地址可以作假，但地方不会。”我最后检查了一下随身腰包里的东西——微型数码相机、录音笔、一把多功能工具刀，还有我的那根冰冷沉重的甩棍。“只要它存在，只要有人在那里活动，就一定会留下痕迹。而痕迹，”我转过身，看向猴子，“往往比网络上的数据更诚实，也更……出人意料。”
这像是我爸以前常说的话。他总相信实体世界的逻辑，相信那些纸张、墨迹、甚至灰尘里藏着的真相。
猴子撇撇嘴，但还是认命地坐回电脑前：“行吧，你是老板。我就在这儿给你当后勤指挥部，顺便按你的要求，继续深挖一下智信贸易。”他手指已经在键盘上飞舞起来，嘴里嘀咕着，“防火墙做得倒挺结实，有点意思……”
我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保持线路畅通。有任何发现，老规矩。”
“明白。铭哥你自个儿小心点，港片里演的都是真的，九龙塘那边龙蛇混杂，别被古惑仔盯上了抢钱。”他头也不回地挥挥手。
我没再废话，拉开房门，闪身融入宾馆走廊昏暗的光线里。
九龙塘。
走出地铁站，港市的喧嚣和潮湿闷热的空气一同扑面而来。街道狭窄而拥挤，两侧是密集的旧式唐楼和略显突兀的新建商业大厦，巨大的霓虹招牌和晾晒在窗外的衣物争夺着空间。叮叮车慢悠悠地驶过，报站声混杂着粤语、英语和普通话，构成这座城市独有的背景音。
我像一滴水汇入人流，目光却像雷达一样扫描着周围。大脑自动调取并比对着猴子查到的那个地址信息——九龙塘xx道xx号，一栋叫做“兴业中心”的旧式工业大厦。
根据猴子挖出的信息，智信贸易在十楼。一个进出口贸易公司，窝在工业大厦里，不算太奇怪，但也绝不是什么高端操作。
我没有直接走向目的地，而是像秦叔教的，先绕着那栋兴业中心慢悠悠地转了两圈。
这楼有些年头了，外墙斑驳，但出入的人流却不算少。穿着工装裤的搬运工推着板车，穿着廉价西装的业务员夹着公文包匆匆进出，几个穿着花衬衫、看起来游手好闲的青年蹲在街角抽烟，眼神四处瞟着。
我的视线掠过大厦入口的保安——一个穿着不合身制服、看起来有些懒散的中年男人，正靠在岗亭里看马经报纸。监控摄像头倒是有几个，但角度似乎都有些老旧，存在不少盲区。
观察完外部，我压低帽檐，混在一群刚下班的白领身后，走进了大厦一楼大厅。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机油味和灰尘味。信箱墙就在入口旁，我状似无意地扫过十楼的那一排——智信进出口贸易公司的铭牌赫然在列，看起来和其他公司的并无二致。
心稍微安定了一些。至少，这家公司是真实存在的，不是个空壳信箱。
我没有选择乘坐那部看起来嘎吱作响的老旧客梯，而是推开旁边防火门，走进了安全通道。楼梯间里灯光昏暗，安静得多，只有我的脚步声在水泥结构间发出轻微的回响。
一层，两层……爬到五楼时，我停下脚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深吸了一口气。不是累，是在倾听，在感受这栋楼的“呼吸”。
上面隐约传来打字机的声音、模糊的电话铃声、还有某种小型机器的规律嗡鸣。一切听起来都那么正常，正常得甚至有些……乏味。
这反而让我更加警惕。如果三叔真的卷入二叔所说的那些事情，他的据点怎么可能如此……普通？要么是隐藏得极深，要么，就是我找错了方向。
我继续向上，脚步放得更轻。走到九楼通往十楼的楼梯转角时，我停了下来，微微探出头。
十楼的走廊灯光比下面亮堂一些，铺着老旧但还算干净的地毯。走廊尽头，一扇深色的木门上挂着“智信进出口贸易”的铜牌，旁边还有一个不起眼的门铃按钮。
门口很安静，没有人进出。
我正犹豫是直接上前按门铃假装业务咨询，还是再观察一下，隔壁办公室的门突然打开了。
一个戴着厚底眼镜、抱着一摞文件的年轻女孩走了出来，看到我站在楼梯口，她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先生，揾边位？（找哪位？）”
大脑瞬间飞速运转。直接问智信贸易？太刻意。假装走错？……
“请问xx会计师事务所是在这层吗？”我报出一个猴子之前查楼内公司时偶然瞥见过的名字，语气带着一点初来乍到的迷茫。
女孩恍然：“哦，会计所啊，佢哋喺十一楼，呢层系十楼嚟噶。（会计所在十一楼，这里是十楼。）”
“哦哦，谢谢！”我连忙点头，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转身就往楼上走。
心脏在胸腔里微微加速。就在这短暂的擦身而过间，我的目光已经像扫描仪一样快速掠过了那扇深色的门——门缝底下没有透出灯光，里面似乎很安静。门把手上也看不到明显的指纹积灰，不像频繁使用的样子。
而且，那女孩从隔壁出来，看到我站在智信门口，没有任何惊讶或警惕的反应。这说明要么智信贸易平时就很少有人来，要么……它根本就是个很少运作的点。
走到十一楼，我根本没去找那家会计所，而是立刻从另一侧的消防通道快速下楼。
线索似乎又断了。一个看似真实存在，却可能处于半休眠状态的公司。
难道三叔只是用这里做个幌子？真正的业务根本不在这里进行？
走出兴业中心，傍晚的阳光已经变得倾斜。我站在街对面，看着那栋灰扑扑的大厦，感觉像是面对一个沉默的、守口如瓶的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