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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客栈时,天色已大亮,晨雾像一层薄纱缠在雕花窗棂上,被初升的日头蒸出淡淡的水汽。

客栈里静得能听见檐角铜铃偶尔的轻响,只有如烟趴在擦得锃亮的梨木柜台上打瞌睡,乌黑的发丝垂落,扫过她微微起伏的肩头,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大概是守了一夜饿了。

门板“吱呀”一声被推开,带着一身晨露的欧阳锋踏进来,靴底沾着的草屑落在青石板上。

如烟猛地惊醒,睫毛上还挂着点困意,抬头看清来人时,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落了星子:

“欧阳公子,这就把耽敏姑娘救出来了?”

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伸手理了理微乱的鬓发,指尖不经意蹭过脸颊,留下淡淡的红痕。

欧阳锋解下腰间的佩剑放在柜台边,剑穗上的狼牙坠子轻轻晃动:

“她是金钱帮大小姐,我不过是在渡口挡了几个盐帮的杂碎,真正动手的都是金钱帮的护卫。”

他说着抬眼看向如烟,晨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平日里的冷硬柔和了几分,

“倒是你,守了一夜?”

如烟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柜台边缘的木纹:

“也没等多久,就是……怕你回来没人应门。”

她声音越说越小,脸颊悄悄染上粉色,像是被晨光吻过的桃花瓣。

欧阳锋伸出手,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手指。

如烟浑身一僵,却没有抽回,只觉得他掌心的温度顺着指尖蔓延上来,烫得心慌。

“跟我回西域吧,”

他的声音低沉而郑重,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等我哥和柳如丝成了亲,我们就成亲。”

他的拇指摩挲着她指节上因常年擦柜台留下的薄茧,目光灼灼,映着窗外初升的日头。

如烟抬起头,眼里的惊喜像炸开的烟花,她用力点点头,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好。”

一个字说得又轻又重,轻得像羽毛落在心上,重得像许下了一生的承诺。

虽是私定了终身,但是两人还需要分房睡。

第二日清晨,两人简单收拾了行装,欧阳锋重新买了一匹马,一路往临安府去。

休息的时候,路边的野花开得正好,如烟摘下一朵别在发间,回头问他好不好看,欧阳锋总是闷声说“好看”,耳根却悄悄泛红。

而另一边,黄药救出了冯衡,直到躲进竹林深处,他才低头看怀中的女子。

冯衡双目紧闭,嘴角挂着孩童般天真的傻笑,手指无意识地扯着他的衣襟。

“冯姑娘?”

黄药师试探着轻唤,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冯衡缓缓睁开眼,看见他却像看陌生人,咯咯笑着伸手去抓他颊边的长发:

“大哥哥,你的头发好长,像我家后院的黑瀑布。”

黄药师心口一紧,猛地想起盐帮帮主那阴狠的笑——

“中了千机伞的毒,七日之内智力退化成稚子,最后气绝身亡,解药?杀了欧阳锋再来换!”

他一拳砸在旁边的竹子上,青竹应声而断,竹叶簌簌落下,沾了他满肩。

当夜,黄药师再次夜闯盐帮。

月黑风高,他像一道黑影掠过墙头,手里的玉箫泛着冷光。

盐帮总舵里灯火通明,帮主正坐在虎皮椅上喝酒,看见他闯进来,笑得狰狞:

“黄药师,想通了?欧阳锋的人头带来了?”

“解药。”

黄药师的声音冷得像冰,玉箫直指对方咽喉。

“杀了欧阳锋,自然给你。”

帮主慢条斯理地抿了口酒,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滴在胸前的金链子上。

黄药师眼底瞬间燃起怒火,玉箫陡然加速,带着破空之声刺向对方心口。

只听“噗嗤”一声,玉箫没入半寸,帮主脸上的笑容僵住,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缓缓倒了下去。

周围的盐帮帮众惊呼着拔刀,黄药师纵身消失在夜色里,只留下一句冷冽的话:

“我是桃花岛的黄药师,我自会研制解药。”

盐帮没了帮主,顿时成了一盘散沙。

几位堂主为了争夺帮主之位,夜里就动了手,刀光剑影映红了半边天。

柴家庄的庄主趁机带着人来,一边假意调停,一边偷偷拉拢盐帮的老掌柜,想接手那些往江南运私盐的订单。

这事被金钱帮知道了,也想要这批订单,三方人马在运河边打了起来,箭矢如雨,染红了浑浊的河水。

等欧阳锋和如烟赶到临安府城外时,却见城门处守卫森严,来往的百姓都低着头快步走过,脸上带着惊惧。

城墙上贴着明黄的告示,墨迹未干,

“临安府通敌叛国,满门抄斩”

几个大字刺得人眼疼。

欧阳锋心头猛地一沉,抓住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

“敢问老哥,临安府……真的被抄家了?”

货郎吓得一哆嗦,扁担“哐当”掉在地上,压低声音:

“可不是嘛,前几天夜里禁军突然围了府衙,哭喊声响了半宿,天亮时拉出来的尸首,装了十几辆马车呢!”

“那柳如丝郡主呢?”

欧阳锋追问,声音都有些发紧,柳如丝是他大哥欧阳烈心心念念的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货郎摇摇头,往城外乱葬岗的方向努了努嘴:

“满门抄斩,一个不留!什么郡主,现在怕是跟那些尸首一起,扔在乱葬岗喂野狗了。”

欧阳锋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中。

他松开货郎,脚步踉跄地往乱葬岗走,如烟牵着马跟在后面,看着他紧绷的背影,心里也跟着发沉。

乱葬岗在城外的荒坡上,腐臭的气味隔着老远就能闻到。

几只秃鹫落在不远处的土坡上,看见有人来,懒洋洋地扇了扇翅膀。

欧阳锋忍着恶心,在杂乱的尸堆里翻找,终于在一堆破旧的绸缎衣物旁,看到了一枚熟悉的玉簪——那是去年他大哥托人带给柳如丝的定情信物,簪头雕着并蒂莲。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那些散落的遗骸归拢到一起,用带来的匕首挖了个深坑。

如烟捡来些干净的石块垒在墓前,又折了束野菊放在上面。

欧阳锋在墓前沉默了许久,指尖攥得发白,不知道该怎么跟千里之外的大哥说,他盼了许久的婚事,就这么成了一场空。

正心烦意乱时,天边飞来一只信鸽,落在他肩头。

欧阳锋解下鸽腿上的纸条,是耽敏的字迹,墨迹潦草,显然写得很急:

“盐帮与柴家庄联手偷袭金钱帮,速来支援,事成之后,黄金千两。”

他将纸条捏在手里,看了眼旁边的如烟:

“金钱帮出事了,我得去一趟。”

如烟点点头,伸手理了理他被风吹乱的衣领:

“我跟你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两人赶到金钱帮总舵时,这里已是一片火海。

木楼烧得噼啪作响,梁柱轰然倒塌,扬起漫天火星。

盐帮的人和柴家庄的弟子正与金钱帮的人厮杀,刀光剑影里,不时有人惨叫着倒下。

耽敏穿着一身红衣,手持双刀在人群中厮杀,裙摆上已染了大片血迹,鬓边的珠花掉了一半,却依旧眼神凌厉,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幼狮。

“你在这里等着,别乱跑。”

欧阳锋将如烟安顿在附近的小树林里,那里有几棵粗壮的古树可以藏身。

转身离去之时如烟的声音传来:

“一切小心。”

欧阳锋头也不回。

来到金钱帮,长剑出鞘,寒光一闪便挑飞了两个砍向耽敏的盐帮帮众。

“跟我走!”

他低吼一声,护在耽敏身侧,剑光如织,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耽敏紧随其后,双刀舞得密不透风,只是力气渐渐不支,脚步有些踉跄。

杀出重围来到小树林时,耽敏身上又添了几道伤口,她靠在树上喘着气,看着火光冲天的总舵,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都没了……爹爹,护卫,还有金钱帮……都没了。”

如烟从树后走出来,想上前递块干净的帕子,却见耽敏只是静静地坐在地上,背靠着树干,双眼望着远处的火光,没有哭也没有闹,像一尊失了魂的雕像。

“她怎么了?”

如烟戳了戳欧阳锋的胳膊,小声问道,眼里满是担忧。

欧阳锋叹了口气,简单说了在渡口遇见耽敏的事,从她被盐帮追杀,到金钱帮内乱,最后声音低沉下来:

“现在,金钱帮就剩她一个人了。”

如烟“呀”了一声,眼圈瞬间红了:

“那也太可怜了,你快去劝劝她,千万别想不开。”

欧阳锋走到耽敏身边,蹲下身,搜肠刮肚想找些安慰的话,最后只憋出一句:

“耽敏姑娘,节哀。”

耽敏缓缓转过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吓人:

“欧阳锋,从第一次在渡口看见你,我就喜欢你了。”

她声音很轻,像风拂过枯叶,

“我原本想,等回了总舵就跟爹爹说,让你做金钱帮的上门女婿,我们一起管那些码头和商队,我还画了张图纸,想在总舵后院盖个花园……”

欧阳锋有些尴尬:

“多谢姑娘厚爱,只是我早已心有所属,而且,我不打算做上门女婿。”

耽敏忽然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她足尖一点,竟带着他施展轻功掠到不远处的悬崖边。

崖下是奔腾的江水,风卷着水汽扑面而来,吹得人衣袍猎猎作响。

“我什么都没有了,”

她看着欧阳锋,眼神里带着疯狂的绝望,

“金钱帮没了,爹爹没了,我只有你了。欧阳锋,我们殉情吧,下辈子,我们一定在一起。”

说着就要拉着他往下跳。

“耽敏姑娘,万万不可!”

欧阳锋吓出一身冷汗,反手点中她肩上的穴道。

耽敏瞬间僵住,积压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哭声凄厉得像受伤的野兽:

“为什么要我承受这些!为什么!”

“这就是江湖。”

欧阳锋蹲在她身边,声音低沉,

“有人得意,就有人失意,有人活着,就有人死去。你爹爹让你执掌金钱帮时,就该教过你这些。”

“活着,比什么都强。”

他劝了许久,直到耽敏的哭声渐渐小了,只是抽噎着点头说

“我不死了。”

才扶着她往小树林走。

远远就看见如烟坐在火堆旁,手里拿着根树枝拨弄着什么,空气中飘来浓郁的肉香。

“回来了?”

她抬头笑了笑,火光映得她眉眼弯弯,“刚才在林子里捡着只撞树而死的山鸡,刚烤好了,还滋滋冒油呢。”

火堆上的山鸡烤得金黄油亮,表皮酥脆,滴下的油珠落在火里,溅起点点火星,香气馋得人直咽口水。

如烟用匕首割下一只鸡腿递给耽敏,又给欧阳锋撕了块鸡胸肉。

耽敏拿着鸡腿,忽然抬头看向如烟,眼神复杂:

“我喜欢欧阳锋,你把他让给我,可以吗?”

欧阳锋刚塞进嘴里的肉差点喷出来,正要开口,却见如烟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好啊,”

她拉过欧阳锋的手,把他的手掌搭在耽敏手上,笑得坦荡,

“明天天亮我就走,你们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耽敏却猛地抽回手,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谁要别人让出来的?我耽敏想要的,从来都是自己争来的,别人不要的东西,我才不稀罕。”

“我不是东西!”

欧阳锋哭笑不得,拍了拍两人的肩膀,

“你们俩,别拿我开玩笑了。”

如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耽敏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眼里的死寂终于散了些,添了点活气。

三人围坐在火堆旁,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山鸡的香气混着松木香,驱散了不少江湖的血腥气。

夜深了,欧阳锋在附近找了个干燥的山洞,用树枝挡在洞口挡风。

如烟让耽敏睡在最里面,自己睡中间,欧阳锋则守在洞口。

听着身后传来两个女子渐渐均匀的呼吸声,他靠在石壁上,望着洞外的星空笑了,只觉得这江湖虽乱,却也藏着些意料之外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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