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关村AI实验室的午夜，浸没在一片幽蓝色的荧光里。成排的服务器阵列发出低沉而恒定的嗡鸣，像无数颗沉睡的机械心脏在搏动。屏幕的光晕映在李念墨专注的侧脸上，她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一行指令跃入对话框：“预言东方学者陨落时间。”
回车键敲下的瞬间，屏幕短暂地暗了一瞬，随即，一个古色古香的界面缓缓展开，正是《推背图》第四十五象的插图。然而，那画面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现代扭曲感。原本象征祥瑞的白鹤，此刻正以一种绝望的姿态，从九天之上俯冲而下，直直撞向巍峨耸立的三峡大坝！白鹤的羽毛在数字渲染下闪烁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大坝的混凝土结构纹理清晰得如同解剖图，巨大的水花在撞击点瞬间凝固，化作了千万点飞溅的数据流，无声地在屏幕上炸开。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李念墨的脊椎悄然爬升。
“嗡……” 就在这时，实验台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包裹里，突然传出一阵奇异的震颤。那是王铁柱——李玄策的老同学，远在哈市第一精密刀具厂的特种钢材淬火工艺师——寄来的一个小铁盒。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根乌沉沉的淬火钢针，针尖闪烁着一点寒星。此刻，它正躺在李念墨为了测试特殊磁场而开启的强磁线圈中央，像一条被唤醒的毒蛇，高频震颤着。更令人惊异的是，这震颤并非无序的噪音，而是带着一种古老而悲怆的韵律——是早已失传的《广陵散》！那金石交击般的铮鸣，在充满未来感的实验室里孤独地回荡，仿佛一曲来自千年前的挽歌，与屏幕上那坠毁的白鹤产生了诡异的共鸣。
李念墨盯着那根震颤的钢针，又看看屏幕上定格的白鹤撞坝图，秀气的眉头紧紧蹙起。她伸出手指，轻轻拂过冰冷的屏幕，指尖停留在那只坠落的白鹤上，低声自语：“‘东方学者’……难道……” 一个不祥的预感，像实验室里无处不在的冷气，瞬间包裹了她。
同一时间，老北平一家深藏胡同里的涮肉店却是一派热气腾腾。铜锅炭火正旺，清亮的汤底“咕嘟咕嘟”翻滚着，蒸腾起浓白厚重的雾气，模糊了窗外的霓虹，也将店堂里人声鼎沸的喧闹隔开了一层毛玻璃。李玄策、方清墨、李天枢围坐一桌，特意选了角落里相对安静的位置。桌上，一盘盘切得薄如蝉翼、红白相间的羊肉片整齐码放，鲜嫩得仿佛还带着草原的气息。
李玄策没有急着涮肉。他拿起筷子，夹起一片近乎透明的羊后腿肉，凝视着它在灯光下细腻的肌理。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这片羊肉放在温润的紫铜锅沿上，紧贴着锅壁。接着是第二片，第三片……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羊肉片受热微微蜷曲，在氤氲的水汽中，渐渐显露出奇特的轮廓——不是随意的摆放，而是依照某种古老而神秘的方位图样：河图洛书！离火之位，坎水之形，在翻滚的汤气中若隐若现。
“爸，您这是……”李天枢好奇地探过头，少年的眼睛在雾气里亮晶晶的。
李玄策的目光没有离开那片由羊肉构成的“离九宫”方位，那里正对应着父亲李长庚的生辰卦象。他夹起一片肥瘦相间的羊上脑，轻轻放入“离九宫”的核心位置，那片肉立刻被滚汤裹住，边缘迅速泛起诱人的熟色。“你看这汤，”李玄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穿透雾气的沉静，“火在水下，水借火势，翻滚不息。这AI，就像这锅滚汤，是水火相激的产物。冰冷的数据是水，奔腾的算力是火。水无火则寒滞，火无水则焚毁。二者相激相荡，方成这滋养万物、蕴藏无限可能的美味。”他顿了顿，深邃的目光仿佛透过雾气，看到了更远的地方，“关键在于，我们能否把握这水火交融的‘度’，让它为人所用，而非……焚毁堤坝。”他最后一句意有所指，脑海中闪过女儿实验室里那惊悚的白鹤撞坝图。
方清墨默默听着，用长筷夹起几片青菜放入锅中。翠绿的叶子在沸汤中翻滚沉浮，她看着丈夫用羊肉摆出的河图洛书，又想起公公病榻上枯槁的面容和典籍馆里那染血的星图，心头沉甸甸的。她将烫好的青菜夹到李天枢碗里，低声道：“水火交融，也要看掌勺人的心正不正。”
就在这时，“嗤啦——”一声轻微的爆响从铜锅底下传来。炭火似乎烧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溅起几星微弱的火花。李玄策低头看去，只见通红的炭块缝隙里，隐约露出一角黝黑发亮的金属，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模糊的锤锻痕迹。那是王铁柱当年在大炼钢的狂热岁月里，偷偷藏下、贴身携带以求平安的一块护心镜碎片，不知何时竟被他当作“老物件儿”塞进了寄来的包裹，又阴差阳错地被李玄策随手垫在了炭炉底下。此刻，这承载着特殊年代记忆与情谊的金属，在烈火的舔舐下，幽幽地映着红光。
几乎是同时，窗外街对面巨大的电子广告牌猛地一闪，原本绚丽的霓虹骤然熄灭，下一秒，一片幽冷深邃的青光骤然亮起，清晰地映出四个大字——“文心一言”！那青光锐利如剑，瞬间刺破了火锅店弥漫的温暖白雾，直直地投射进来，恰好笼罩在李玄策刚刚摆好的“离九宫”羊肉阵上，将那象征父亲生命核心的位置映照得一片森然。店内的喧闹似乎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冷光而凝滞了一瞬。
李玄策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他抬起头，望向窗外那片冷冽的青光，眼神锐利如鹰。那光芒，像一道来自数字深渊的窥视，带着不容置疑的存在感。
实验室的冷清与涮肉店的热闹，仿佛两个割裂的世界。而在这割裂的缝隙里，张小辉像一只蛰伏的暗影里的蜘蛛。
他并没有资格进入李念墨所在的核心AI实验室区域，只能在外围的公共休息区徘徊。这里也有wiFi信号，虽然弱些。他背对着监控摄像头，身体半蜷在冰凉的塑料椅上，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眼睛却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他连接上一个伪装成“游戏加速器”的非法节点，小心翼翼地接入实验室的内部网络，试图捕捉一些零散的数据包。
突然，手机屏幕顶端弹出一条加密信息提示，来源是一个极其简短的乱码Id。张小辉的心猛地一跳，迅速点开。信息内容只有一句冷冰冰的俄文：“冷冻罗非鱼到港。” 下面附着一个简短的时间和仓库编号。
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扯了一下，一个混杂着兴奋、紧张与恶毒的快意笑容在他年轻却过早刻上阴鸷的脸上浮现。他立刻删掉信息，不留痕迹。装作起身去接水，他端着空水杯，漫不经心地踱到休息区角落那个巨大的、为加班人员存放冷饮的立式冰柜旁。冰柜发出低沉的制冷嗡鸣。
张小辉用身体挡住可能存在的视线，假装弯腰系鞋带。就在他蹲下的瞬间，左手极其隐蔽而快速地伸向冰柜底部一个极其隐蔽的、被维修标签半遮住的散热格栅。他的指尖触到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那是一个伪装成普通制冷剂罐的小型金属容器，巧妙地卡在格栅内部阴影的最深处。他轻轻一按，确认它还在原位，纹丝不动。指尖传来的冰冷坚硬触感，像一剂强心针，让他眼中的阴霾更深了一层。这里面藏着的，正是足以让这片区域陷入恐慌的神经毒剂。
他站起身，若无其事地接了杯冷水，冰水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头那股灼热的恶意。他望向核心实验室紧闭的大门，眼神怨毒。李念墨那冷静睿智的面容仿佛就在门后，还有那个高高在上、毁了他父母、也毁了他本该优渥生活的舅舅李玄策一家……“快了，” 他在心里无声地诅咒，“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涮肉店里的雾气依旧升腾，但那股寒意，却已不是窗外的北风所能带来的。李玄策的目光从窗外那片冷冽的“文心一言”青光收回，落在铜锅底下那被炭火映红的护心镜碎片上。古老的金属承载着旧友的情谊与时代的烙印，在烈火中沉默。他又夹起一片羊肉，没有放入锅中，只是轻轻放在那被青光笼罩的“离九宫”位置。
“起风了。”方清墨轻轻拢了拢衣领，望向窗外，低声说了一句。店内的热气似乎也挡不住那从数字世界和人心深处渗透出来的、越来越浓的寒意。李天枢默默看着父母凝重的神色，又看看锅里翻滚的汤水，少年先知般的眼眸深处，映照着火光、雾气和窗外那抹挥之不去的幽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