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的风裹着香樟叶的脆响钻进教室时，林溪正往素描本上贴落叶。窗外的树影在纸上投下斑驳的网，像谁用铅笔勾的轮廓，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混着落叶擦过走廊的轻响，像首没谱完的秋歌。她刚把一片边缘带锯齿的香樟叶粘好，叶尖还沾着点晨露凝成的冰晶，就听见苏晓晓在耳边喊：“快看温度计！今天只有十五度，比昨天降了八度，简直是从夏天直接跳进冬天！我的草莓发绳都冻得发硬了！”
苏晓晓把温度计举到林溪眼前，红色的液柱停在“15c”的刻度上，像条怕冷的小蛇缩在玻璃管里。她的校服外套拉链拉到顶，连帽子都扣在头上，发绳上的草莓吊坠被挤得变了形，却依旧红得亮眼。“早知道穿我妈的羽绒服来了，”她跺着脚搓手，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散成雾，“刚才去办公室交作业，王老师的保温杯都在冒热气，说‘秋分喝热的，来年不生病’。”
陆知行举着相机追着飘飞的落叶跑，校服拉链滑到一半，露出里面印着恐龙的t恤，冻得鼻尖通红，像颗熟透的樱桃，连说话都带着颤音。“这叫‘秋日限定美景’，”他对着落在江翊肩头的叶子按下快门，镜头上结了层薄霜，拍出来的画面蒙着层白雾，“比夏天的绿叶子有故事感，你看这纹路，黄中带褐，像不像咱们画板报时的粉笔痕？还有这缺口，肯定是被麻雀啄的，自带‘生活气息’。”
江翊把叶子从肩头摘下来，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指尖捏着叶柄转了半圈，对着光看叶面上的纹路。“秋分要喝热饮，”他从书包里掏出个保温杯，杯壁上印着道数学公式“sin2a + cos2a = 1”，是他妈妈特意给买的，“我妈说今天喝红糖姜茶能防感冒，比穿秋裤管用——她早上五点就起来煮了，说姜要去皮切片，红糖得用古法熬的，不然没效果。”
他拧开盖子时，热气裹着姜香飘出来，在冷空气中凝成片白雾，像给周围的香樟叶镀了层暖边。林溪的鼻尖动了动，这味道让她想起外婆的厨房，每年秋分那天，灶上总炖着锅姜茶，咕嘟咕嘟的冒泡声里，藏着整个秋天的暖。
林溪的指尖还沾着胶水，冰凉得像刚摸过雪地，连捏着的铅笔都冻得发滑。她望着窗外光秃秃的香樟枝——昨晚的秋风太烈，把大半叶子都扫进了花坛，只剩几片顽固的还挂在枝头，抖得像群怕冷的麻雀。“我早上出门时，张叔的桂花糕摊子都支起了挡风帘，”她把素描本往怀里拢了拢，试图用体温捂热冰凉的纸页，“他说今天的热奶茶加了双倍珍珠，煮得特别糯，暖得能从喉咙甜到胃里，连杯子都是烫过的。”
“热奶茶？”苏晓晓突然蹦起来，发绳上的草莓吊坠差点甩到陆知行的相机镜头上，“我也想喝！要不我们凑钱去买？我请客，就当庆祝咱们的板报拿了‘最美设计奖’！”她的手刚伸进书包，就被陆知行按住——他举着相机对准走廊，屏幕里出现个抱着保温箱的身影，穿着件印着桂花图案的围裙，正踮着脚往各班窗台上放东西，动作像只偷送礼物的松鼠，生怕被人发现。
“那不是张叔的徒弟吗？”陆知行把镜头拉近，霜花在玻璃上化开点，看得更清楚了，“他手里的杯子上印着桂花，肯定是热奶茶！难道是班主任请我们喝？不对啊，他昨天还在班会上说‘喝奶茶影响上课，糖分太高容易犯困’……”
话没说完，教室门被轻轻推开，张叔的徒弟探进半个脑袋，鼻尖冻得通红，手里捧着四杯热奶茶，塑料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在地上洇出小小的湿痕，像串省略号。“张叔说给‘最美班级’的小画家和摄影师送奶茶，”他把奶茶往讲台上一放，热气在冷空气中腾起，像片会发光的云，“这三杯是给板报主创的，林溪、苏晓晓、陆知行各一杯，按你们上次买道具的喜好做的——林溪的是桂花乌龙，苏晓晓的是草莓奶盖，陆知行的加了双倍珍珠，说‘恐龙需要更多能量’。”
他顿了顿，拿起剩下的那杯奶茶，杯身比其他杯子多了圈桂花贴纸，是用金粉画的，边缘还剪了波浪形，像片小小的荷叶。“这杯是匿名的，”他压低声音，像在说什么秘密，“早上有人在摊子上订的，说要送给‘总把暖宝宝分给大家的同学’，让我千万别说是谁送的，还特意加了句‘放片香樟叶，她会懂的’。”
全班顿时炸开了锅，几十双眼睛盯着那杯写着“匿名”的奶茶，像在看件稀世珍宝。前排的男生探过头来，后排的女生站起来张望，连正在刷题的学霸都抬起了头。“杯盖上还画着香樟叶呢！”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大家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杯盖上——片小小的香樟叶，叶脉用银粉勾勒，笔触细腻得像工笔画，和林溪素描本上的风格一模一样。
“肯定是送给江翊的！”苏晓晓抢过那杯奶茶，举得高高的，胳膊都酸了也不肯放，“上次陆知行感冒发烧，脸烫得像烤红薯，是江翊把自己的暖宝宝全塞给了他，说‘多贴几片好得快’；林溪画板报冻得手抖，铅笔都握不住，也是他把保温杯递过来，还帮着扶画板；上周三下雨，他把伞借给一年级的小朋友，自己淋着雨跑回来，头发湿得像水草！除了他还有谁总给别人送温暖？这杯奶茶非他莫属！”
江翊的耳尖突然红了，像被奶茶的热气烫过，连脖颈都泛着点粉。他把自己的红糖姜茶往林溪手里塞，保温杯的温度透过掌心传过来，暖得像团小火苗。“你手凉，”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点，像怕被人听见，“这个更暖，姜是驱寒的，比奶茶管用。”指尖碰到她的掌心时，两人都像被电流窜过，猛地缩回手，奶茶在讲台上轻轻晃了晃，溅出几滴在桂花贴纸上，像颗不小心摔碎的星星，甜得发亮。
陆知行举着相机连拍了十几张，从“匿名奶茶的神秘亮相”拍到“江翊脸红的瞬间”，最后把镜头对准林溪——她正低头盯着那杯奶茶，睫毛上沾着点从窗外飘进来的霜花，像落了片小小的雪花，鼻尖微微动着，像是在闻奶茶的香气。“标题就叫‘秋分的秘密礼物’，”他翻看照片时，眼睛亮得像盛着热奶茶的杯子，“等找出送奶茶的人，就拍张‘揭秘合照’，比侦探小说还刺激，肯定能上咱们班的‘摄影墙’头条。”
课间操时，秋风卷着细雪粒飘下来，打在脸上像小针扎。广播里的运动员进行曲都透着股寒意，大家缩着脖子踢腿，动作像群被冻僵的机器人。陆知行的相机镜头结了层薄霜，拍出来的照片都蒙着层白雾，像幅水墨画。“这样拍江翊的侧脸更有感觉，”他把相机往林溪手里塞，金属外壳冻得像块冰，“你看这光影，雪粒在他睫毛上反光，比加了滤镜还好看，就是有点冻手……啊嚏！”
话音未落就打了个喷嚏，惊飞了枝头最后几片香樟叶。林溪握着相机的手冻得发僵，指节都泛了白，却突然想起早上那杯热奶茶——张叔的徒弟说“送给总把暖宝宝分给大家的同学”，可江翊的暖宝宝明明是分给了陆知行，她自己的手凉，还是苏晓晓把兔子暖手宝塞给她的，说“你的手要画画，冻坏了怎么办”。
“会不会送错了？”她把相机还给陆知行时，指尖碰了碰他冻得发红的耳朵，像摸了颗冰凉的樱桃，“或者……是送给全班的？匿名的意思是‘大家一起喝’？”
“不可能！”苏晓晓突然从身后冒出来，手里还攥着那杯匿名奶茶，杯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过来，暖得像揣了个小太阳，把她冻得发紫的指尖都捂红了，“你看这桂花贴纸，是手工画的，金粉的颜色和你上次给板报画装饰用的一模一样！肯定是知道你喜欢桂花，特意给你点的！还有这香樟叶，除了江翊，谁知道你收集叶子？”
她把奶茶往林溪怀里塞，力道不大，却带着股不容拒绝的认真：“快喝，再放就凉了，辜负了人家的心意。你看这珍珠，肯定是张叔亲手煮的，颗颗圆润，凉了就硬得像石子了。”
林溪抱着奶茶站在香樟树下，雪粒落在杯盖上，瞬间化成了水，顺着杯身往下流，像串透明的泪。她拧开盖子时，桂花混着奶茶的甜香涌出来，在冷空气中织成张暖网，把飘落的雪粒都融化了。喝第一口时，珍珠滑进喉咙，糯得像含了颗糖，甜而不腻，带着股淡淡的桂花香，是她最爱的味道。
她正想再喝一口，目光突然落在杯底——片小小的香樟叶，被奶茶泡得软软的，叶脉清晰得像能数出纹路，边缘修剪得整整齐齐，没有缺口，没有虫洞，甚至连叶面上的绒毛都看得清，像被人在无数落叶里精心挑选过，还特意用纸巾吸干了水分。
“这叶子是干的！”陆知行举着相机凑近拍，镜头都快碰到杯口了，“肯定是提前放进去的，不是掉进去的！送奶茶的人肯定知道你喜欢收集叶子，比张叔还懂你！”他突然指着不远处的花坛，雪粒落在他的睫毛上，像撒了把碎钻，“江翊刚才在那里捡了半天叶子，蹲在雪地里半小时都没动，手里捏着的那片，跟这个一模一样！会不会是他？”
林溪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江翊正蹲在花坛边，校服裤腿沾着雪，手里捏着片香樟叶，对着阳光看，侧脸在雪粒中显得格外柔和，睫毛投下的影子落在叶面上，像给叶脉加了层注解。他的书包放在旁边，拉链没拉严，露出里面的素描本——和林溪的同款，米白色封面，边角有点磨损，封面上画着棵没有叶子的香樟树，枝丫上挂着个小小的相机和支画笔，是用黑色水笔画的，却透着股温暖。
“肯定是他！”苏晓晓拽着林溪往花坛跑，雪粒打在脸上凉凉的，像撒了把碎冰，“上次你去参加绘画比赛，素描本被风吹跑了，是他追了三条走廊捡回来的，回来时跟陆知行现在一样，冻得直打喷嚏，鼻子红得像草莓；还有画板报那天，你跪在椅子上画云，他站在旁边扶着椅子，怕你摔下来，自己的手被钉子划了道口子都没说……他就是嘴笨，心里比谁都细！”
离江翊还有几步远时，林溪突然停住了脚步。她看见江翊把那片香樟叶夹进自己的素描本，夹在画着香樟树的那页，动作轻得像在放件易碎的珍宝，然后从书包里掏出包暖宝宝，分给路过的几个同学——有昨天淋了雨的女生，有今天穿得单薄的男生，最后把剩下的两片塞进了陆知行的恐龙书包，动作快得像在做什么秘密任务。陆知行还在举着相机拍雪，完全没察觉背后多了份温暖，恐龙尾巴挂件在风雪中晃来晃去。
“别过去，”林溪突然拉住苏晓晓，声音轻得像雪粒落在地上，“这样挺好的。”她低头喝了口奶茶，甜香混着桂花的暖，顺着喉咙滑下去，把心里的猜测都泡成了软软的珍珠，“不管是谁送的，都是份心意，像这秋分的阳光，不刺眼，却刚好能暖到心里。”
上课铃响时，林溪把那片泡软的香樟叶小心地夹进素描本，放在江翊早上摘给她的那片旁边。两片叶子的纹路在阳光下重叠，像两道紧紧依偎的影子，叶尖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像在并肩往前走。她突然发现，匿名奶茶的杯盖上，除了香樟叶，还画着个小小的相机和支画笔，相机镜头对着画笔，像在说“我们都在”。
陆知行举着相机拍窗外的雪，镜头里突然闯进个身影——江翊正站在香樟树下，给枝头最后一片叶子拍照，雪粒落在他的睫毛上，像撒了把碎钻，他的手指冻得发红，却依旧稳稳地举着手机，调整角度时的认真，比拍运动会时还专注。“标题就叫‘秋分的守护者’，”他把照片展示给林溪看，“你看他拍叶子的样子，连雪粒落在叶面上的瞬间都要抓，会不会……他就是那个‘匿名送茶人’？”
林溪没说话，只是把素描本往阳光里挪了挪。两片香樟叶在光影中轻轻晃，像在点头，又像在微笑。远处的香樟树下，江翊把手机收进包里，指尖碰了碰口袋里剩下的半包桂花贴纸，耳尖红得像被奶茶的热气熏过，比枝头的红叶子还要暖，连飘落的雪粒落在上面，都化成了带着甜意的水。
雪停的时候，林溪的素描本上多了幅画：香樟树下站着四个人，手里都捧着热饮，林溪的桂花乌龙冒着热气，苏晓晓的草莓奶盖沾着奶油，陆知行的珍珠奶茶杯上画着恐龙，江翊的红糖姜茶飘着姜香，杯身上的雾气缠绕在一起，像条看不见的线，把四个人的影子连在了一起。
她在画的角落写了行小字：“秋分的温暖，从来都不是匿名的。”笔尖落下时，她听见陆知行在喊：“快看！张叔的徒弟又来送奶茶了，这次是给三班的……他手里的杯子上，好像也有香樟叶！”
风卷着新落的香樟叶掠过窗台，带着奶茶的甜和桂花的香，把那句没说出口的“谢谢”，吹得很远很远，像给整个秋天，都裹上了层暖暖的糖衣，连飘落的雪粒，都带着点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