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藏渊市的灯火彻底被甩在后视镜里。
顾昭把额头抵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掠的树影，怀里的鼎片烫得几乎要穿透衬衫。
这是他第三次确认——从出城上高速开始，那片巴掌大的青铜残片就在规律性地震颤，频率随着向北行驶不断加快，像某种古老的脉搏。
\"还有二十公里。\"苏绾的声音裹着引擎轰鸣传来。
她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握着从车载冰箱里摸出的冰矿泉水，瓶身凝着水珠，顺着指缝滴在变速杆上。
顾昭注意到她眼尾的青黑，想起昨夜在苏家老宅跑过三条回廊时，她的高跟鞋跟在青砖上磕出的细响。
这个总把碎发别在耳后的女人，此刻发梢乱成几缕，却比任何时候都像把出鞘的剑。
\"你该睡会儿。\"顾昭摸出副驾储物格里的薄荷糖，剥了一颗推过去。
苏绾偏头咬住糖块，凉意激得她睫毛颤了颤：\"上回在黑市追仿汝窑天青釉笔洗，我熬了三十六个小时。\"她忽然侧过脸，车灯照亮半张脸，\"倒是你，从拿到纸条就没合过眼。
在想什么？\"
鼎片的热度透过皮肤渗进心脏。
顾昭望着仪表盘幽蓝的光，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
师父蹲在修复室的青石板上，用鬃刷蘸着鹿皮胶修补半块汉八刀玉蝉，雨水顺着漏雨的瓦缝滴在他灰白的发顶：\"昭儿，有些秘密藏在古物里，比写在纸上更牢靠。\"后来师父带着半块残玉出门，说去见个\"老相识\"，再没回来。
而此刻，鼎灵显现时映出的双鱼玉佩，正和师父失踪前修复的那半块玉纹丝合缝。
\"在想我师父。\"他轻声说。苏绾没接话，只是把车速又提了五码。
云栖寺的断墙出现在晨雾里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顾昭推开车门，荒草立刻没过小腿，带着露水的草叶刺得脚踝发痒。
寺门只剩半扇，门楣上\"云栖古寺\"四个字被雷劈去半边，\"栖\"字只剩个木字旁，像只断翅的鸟。
\"小心蛇。\"苏绾从后备厢取出登山杖，金属尖头敲在青石板上发出脆响。
她的登山靴踩过满地瓦砾，忽然停住：\"看那里。\"
主殿的朱红大门倒在地上，门后半尊佛像残座上，四个阴刻的字被晨露洗得发亮——玉断魂归。
顾昭的呼吸陡然一滞。
三小时前，鼎灵显形时在他脑海里闪过的画面，正是这四个字。
当时青铜残片在他掌心发烫，那个无名战士的灵体嘴唇开合：\"双鱼归处，玉断魂归...\"
他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玉\"字的刻痕。
点化之力顺着指腹涌出时，眼前的石纹突然泛起金光。
那是灵脉——残缺的、断裂的、却仍倔强连在一起的脉络，像被利刃劈开又勉强粘合的血管。
\"有反应？\"苏绾的影子笼罩下来，手电筒的光打在他微颤的手背上。
顾昭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和鼎灵说的一样。\"他深吸一口气，调动全身的灵气往指尖压去。
金光骤然暴涨。
佛像底座发出\"咔\"的轻响，原本严丝合缝的石壁竟缓缓裂开，露出一道向下的阶梯。
霉味混着泥土腥气涌上来，苏绾立刻用袖口捂住口鼻：\"小心台阶，可能年久失修。\"
地下密室比想象中开阔。
顾昭的手电筒扫过四周，墙壁上嵌着几排青铜灯台，台座积着半指厚的灰；地面散落着卷轴，有些纸页已经粘连成块；最中央的位置，一座锈迹斑斑的铜钟立在石台上，钟身布满裂纹，像被重物反复砸过。
\"这钟...\"苏绾的声音突然发紧。
她走过去，指尖刚要碰到钟壁，顾昭猛地拽住她手腕：\"别碰！\"
鼎片在怀里烫得惊人。
顾昭能清晰感知到，那震颤的频率和铜钟产生了共鸣。
他松开苏绾的手，自己轻轻覆上钟身。
锈屑簌簌落在手背上，而在触到钟壁的瞬间，那个无名战士的灵体再次浮现——这次更清晰了些，能看见他甲胄上的云纹，和腰间半块双鱼玉佩的轮廓。
\"此钟曾鸣三日，镇邪未灭。\"灵体的声音像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尾音被钟声撕碎。
顾昭瞳孔骤缩，他分明看见灵体的嘴型比声音慢了半拍——这是灵智级古物在透支力量传递信息。
下一秒，铜钟无风自鸣。
嗡——
声波像实质的浪头撞过来。
顾昭踉跄着扶住墙，耳中传来尖锐的蜂鸣，眼前发黑。
苏绾扶住他肩膀，指节掐进他肌肉里：\"是次声波！
捂住耳朵！\"可话音未落，第二声钟响又起，比第一声更沉，震得头顶的尘土簌簌掉落。
\"顾昭！你果然在这儿！\"
刺耳的男声穿透耳鸣传来。
顾昭抬头，看见张子昂带着五个黑衣保镖站在密室入口，他西装革履，连领带都系得一丝不苟，脸上却挂着扭曲的笑：\"苏伯年让我带话——别以为躲进破庙就能翻天。\"他抬手，保镖们立刻散开，其中两个举起了电击棒。
\"顾昭，立刻控制他。\"苏伯年的声音从张子昂的蓝牙耳机里传出，带着电流杂音，\"别让他接触核心秘密。\"
顾昭抹了把脸上的汗。
鼎片的热度此刻变成灼烧，他能清晰感觉到，铜钟的灵脉正在他意识里舒展——那些断裂的纹路，那些被邪念污染的暗斑，此刻都成了可以撬动的支点。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符纸——那是师父留下的，背面写着\"镇灵\"二字。
\"苏绾，捂紧耳朵！\"他大喊一声，将符纸拍在钟壁上。
点化之力如潮水般涌出，灵脉瞬间被激活。
第三声钟响响起时，不再是沉闷的嗡鸣，而是尖锐的、刺得人头皮发麻的颤音。
保镖们纷纷捂住耳朵蹲下，张子昂踉跄着撞在灯台上，青铜灯台轰然倒地。
\"走！\"顾昭拽起苏绾的手，冲向墙角的卷轴堆。
他快速翻找，终于在最底下摸到一卷保存完好的绢帛，展开的瞬间，一行小楷刺痛了他的眼——\"以身为盾，以魂为锁，镇邪不灭，吾辈不休。\"
\"是守灵人的初代誓言。\"苏绾的声音还带着耳鸣后的沙哑，她指着绢帛末尾，\"看这里！\"顾昭顺着她的指尖望去，在落款处，他看见了熟悉的字迹——那是师父的小楷，虽然被刻意涂改过，但\"云栖寺·血誓\"几个字仍隐约可见。
\"我师父来过。\"顾昭的喉咙发紧。
他把卷轴塞进怀里，又看了眼铜钟。
此刻钟身上的符纸正在燃烧，火苗是诡异的幽蓝色，灵体已经消散，只留下一句话在他脑海里回荡：\"玉在，人在。\"
\"快走！\"苏绾拽着他往阶梯跑。
身后传来张子昂的嘶吼：\"抓住他们！
别让卷轴...\"话音被钟声截断。
两人冲出密室时，晨雾已经散了，古寺的断墙上落满麻雀，被他们的脚步声惊得扑棱棱飞起。
回到车上时，顾昭摸出怀里的卷轴。
绢帛上的誓言在晨光里泛着淡金色，而鼎片的热度透过衬衫传来，像某种无声的承诺。
苏绾发动引擎，后视镜里，云栖寺的断墙越来越小，直到变成地平线上一个模糊的黑点。
\"回藏渊？\"她问。
顾昭低头抚平卷轴的褶皱，看见师父字迹里渗出的墨痕，像干涸的血迹：\"回玉衡轩。\"他说，\"有些秘密，该解开了。\"
鼎片在他掌心再次震颤。
这一次，震颤里多了些温暖的温度，像有人隔着千年岁月，轻轻握了握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