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头抬起,前轮离地。
轮胎与跑道接触的最后一毫米间隙正在扩大。
陈御风的手还搭在沈昭华的掌心,幕布上的画面尚未消失。全场安静,所有人都望着那架升空的歼-20。就在这时,张建军站起身,走向礼台中央。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空军蓝衬衫,步伐平稳,但握话筒的手指微微发抖。台下的人以为他会说些祝福的话,可他站在那里,一句话也没说。时间一秒一秒过去,空气变得沉重。
陈御风察觉到了不对。他没有鼓掌,也没有催促,只是轻轻按住了沈昭华的手腕。她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没再动。
终于,张建军开口了。声音很低,却传到了每一个人耳朵里。
“二十年前,我也站在这里。”
他停了一下,目光扫过台下年轻的脸庞。
“那天不是婚礼,是追悼会。我送走了一个学生。他才二十一岁,飞行技术全优,本可以飞一辈子。但他死在了天上,因为发动机出了问题。”
全场静了下来。有人屏住呼吸,有人低下头。
张建军解开第一颗纽扣,然后是第二颗。他慢慢拉开衣领,露出胸口。一枚变形的金属弹头嵌在皮肤深处,周围是放射状的疤痕,像一道凝固的裂痕。
沈昭华后退了半步。她的翡翠戒指反射着灯光,光落在那枚弹头上,泛出暗沉的光泽。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伤,真实得让人无法回避。
陈御风站了起来。他走上台,走到张建军身边,抬手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台下有人愣住,随即反应过来,跟着起身敬礼。掌声从角落响起,越来越响,最后汇成一片。
张建军没有看观众,只盯着前方某一点。
“这不是战争留下的伤。”他说,“这是责任留下的记号。那年边境突防,敌机突破防线,我带那个学员强行起飞拦截。他没能回来,但我把他的飞行日志带回了地面。”
他从贴身口袋掏出一本烧焦边缘的笔记本,翻开一页。纸页已经发黑,上面用炭笔写着四个字——天命由人。
“字是他写的。那时候他还不会签名字,只能一笔一划地抄这句话。他说,只要人在,天命就能改。”
他合上本子,声音更哑了些。
“从那天起,我把这四个字刻进了每一届新学员的飞行手册。不是口号,是命令。你们现在用的手册,第一页就是这四个字。不管换了多少版,它一直在。”
台下有学员低头翻自己的手册,果然看到了那四个印刷体大字。他们抬起头,眼神变了。
张建军转向陈御风。
“你师父当年跟我说过一句话:最好的飞机,不是图纸画出来的,也不是工厂造出来的。是一个个飞行员愿意为它去死,才让它能飞起来。”
他顿了顿,直视陈御风的眼睛。
“今天我不是来祝你们百年好合的。我祝你们——把这条路,走得比谁都远。”
话音落下,整个礼堂陷入沉默。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鼓掌。这份沉默比掌声更重。
陈御风脱下身上的藏青色飞行夹克,动作很轻。他将夹克披在张建军肩上,拉好领口。
张建军没推辞,只是把手按在了夹克左胸的位置。那里绣着航校的徽章,也绣着他亲手写下的“天命由人”四个小字。
两人并肩站着,一个年过四十,背负过往;一个二十出头,面向未来。他们的影子被灯光拉长,投在幕布上,与刚才歼-20的尾迹重叠在一起。
沈昭华走了上去。她站在陈御风身旁,左手搭在他的肩头,右手轻轻扶住张建军的手臂。
三个人站成一排。
台下有人开始低声重复那四个字。
“天命由人……”
“天命由人。”
声音渐渐变大,最后变成齐声低诵。十名新学员站成一列,齐声喊出这四个字,像宣誓,像接令。
张建军闭上眼,喉结动了一下。
陈御风看着台下那些年轻的面孔。他知道,这些人中会有未来的飞行员、工程师、指挥官。他们会遇到故障、险情、生死抉择。但他们也会记住今天这一幕——记住一个教官胸口的弹头,记住一句从战火中传下来的话。
幕布上的影像还在循环播放。歼-20一次次起飞,划破天空。
张建军忽然抬起手,指向幕布。
“你们知道吗?那天我救回来的日志里,还有一句话。”
他睁开眼,声音清晰。
“他说:‘如果我能活到下一代战机升空那天,我想坐在副驾驶座上看它飞。’”
台下没人说话。
陈御风看着那枚嵌在皮肉里的弹头,忽然明白了一件事。这不是结束,也不是纪念。这是交接。
他转头看向沈昭华。她的眼眶红了,但没有流泪。她点点头,像是在回应某种无声的约定。
张建军把夹克裹紧了些。这件衣服原本属于陈御风,现在穿在他身上。它不再是一件普通的飞行服,而是一种传递。
台下的诵读声停了。所有人静静地看着台上三人。
陈御风伸手握住沈昭华的手。张建军站在他们中间,右手缓缓抬起,行了最后一个军礼。
灯光聚焦在他们身上。幕布上的战机仍在飞行,轨迹未断。
台下一名学员悄悄打开自己的飞行手册,翻到第一页。他用笔在“天命由人”下面写下自己的名字。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音。
陈御风听见了。他没有回头,只是握紧了沈昭华的手。
张建军的指尖仍贴在那枚弹头上,皮肤下的金属早已冷却,但它承载的东西从未停止发热。
礼堂外,四架歼-20编队掠过,引擎轰鸣穿透玻璃。
机舱内,飞行员低头看了眼仪表盘,又看了眼前方无垠的天空。
他拉动操纵杆,战机爬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