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清河市,风里带着草木的清香,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清河未来之星”计划的首批年轻干部已在基层一线锻炼了数月,逐渐适应了环境,开始在一些具体工作中崭露头角。绿色矿业研发中心的国际合作协议进入细节磋商阶段,国家标准制定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地推进。市委大院里,洋溢着一种积极向上的氛围。
然而,在这片平静之下,几份看似常规的文件,正沿着官僚体系的轨道,进行着不温不火的流转。
周一上午,市应急管理局局长李明春,像往常一样批阅着文件。他拿起一份《关于全市汛前地质灾害隐患点排查整治进展情况的汇报》,眉头习惯性地蹙起。报告是风险监测科整理的,数据密密麻麻列得详实,明确指出了全市特别是北部山区几个乡镇,仍有十余处重点地质灾害隐患点(包括柳川镇的黑崖口滑坡体)未完成工程治理,主要原因是部分县区配套资金不到位,整治进度滞后。报告建议“加大督导力度,限期完成整改”。
李明春叹了口气。这类报告每年汛前都会报,老生常谈了。山区地质灾害治理投入大、见效慢,县乡财政本就捉襟见肘,上级拨付的专项资金又有限,整改滞后几乎是常态。他拿起笔,在文件处理笺上写下:“请风险监测科继续跟踪督办,相关县区务必高度重视,加快进度,确保安全度汛。拟同意。” 随后签上名字和日期。这份报告将被归档,并按要求抄报市委、市政府办公室和分管市领导。在他看来,这只是一个必要的程序,风险总体“可控”。
同一天下午,市气象台发布了一份《重大气象信息专报》,预测本周后期,全市将有一次强降雨过程,北部山区局部可能有大到暴雨。专报通过办公自动化系统,发送到了各级防汛指挥部成员单位。
在市防汛抗旱指挥部办公室,值班人员小张收到了专报,他按照流程,熟练地将文件扫描存档,并在值班日志上做了记录。随后拿起电话,他给各县区防指办打了个电话,口头通报了天气情况,要求加强值班值守。至于文件本身,除了相关专业人员,很少会有领导逐字阅读这种周期性的气象预报。信息在系统内流转了,责任似乎也就尽到了。
在柳川镇,镇长赵大山也收到了县里转来的气象预警和隐患点督办通知。他正为镇里招商引资一个农业观光项目忙得焦头烂额,看到文件,心里嘀咕:“又是老生常谈,黑崖口那边几十年都这样,也没见出过大问题。眼下这项目落地才是头等大事情,这关系到镇里的财政收入和就业。” 他把文件交给分管副镇长,嘱咐了一句:“老规矩,给相关村发个通知,让村干部提醒一下隐患点附近的住户,注意防范。再督促一下村里,上次配发的锣啊、哨啊,检查一下能不能用。” 副镇长应声而去。预警信息到了基层“最后一公里”,力度已然衰减,变成了一个程式化的提醒。
没有人意识到,这次看似普通的降雨预报,与那份被标记为“进度滞后”的隐患点清单,会在特定的时空交汇点,产生致命的“化学反应”。官僚体系的惯性、资金的困局、以及经济发展压力下对潜在风险的选择性忽视,共同编织了一张疏而不漏的网,将一个本可避免或减轻的灾难,悄悄地推向现实。
几天后,天空果然阴沉下来,雨水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最初并未引起太多注意。人们照常生活、工作。只有市气象台的值班员注意到,雷达回波图上,代表强降雨的红色区域,正在北部山区上空持续汇聚、加强,他再次发布了暴雨橙色预警信号,但这份升级的警报,依然淹没在繁杂的日常信息流中,未能有效触达最关键决策层。
在柳川镇黑崖口下方散居的几户村民,看到雨势渐大,虽有点担忧,但想到往年也都是如此,村干部也来提醒过,便没有太过紧张,只是加固了一下房前屋后的排水沟。他们世代居住于此,对山野既有敬畏,也存着一丝侥幸。
然而,大自然不会因为人的忽视或侥幸而改变其运行规律。土壤含水量在持续降雨中悄然饱和,黑崖口那个被标记为“高风险”的滑坡体,内部应力正在悄然积聚,处于临界状态。而那份被批阅后归档的隐患报告和数次升级的气象预警,都静静地躺在各自的文件夹里,未能汇聚成足以敲响警钟的雷霆之声。
一场本可提前预警、提前防范的灾难,正伴随着密集的雨声,一步步逼近毫无防备的人们。危机,已然进入了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