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侍卫并未多加留意,但当他细看那玉佩时,便被其无暇的色泽、光润的质地以及精湛的雕工愕住,一眼便知此物非凡。
更让他惊讶的是,玉佩背面那极精致的楷体落款“君安长林间”,这物件明显不是民间俗物,但这一介小卒也不敢确定此物是否属于宫中。
侍卫不敢怠慢,但深知此事需更加谨慎,便请来了侍卫统领。
宫门的侍卫统领是出身名门崔氏的年轻武将,崔文铮。
高大精壮的弱冠儿郎,面如刀刻,龟背蛇腰,眼睛炯炯有神,自带出身名门氏族的贵气。
他一眼便看出这种成色质地均皆上乘的玉佩确为宫中之物,且非寻常宫妃所能有。
崔文铮接过玉佩,仔细端详了一番,然后转向妇人,语气中带着一丝审视:“可与贵人约定口信?”
妇人微微一怔,随即答道:“古之美玉,谦柔之德。”
崔文铮抿嘴点了点头,虽不明白这口信的含义,但还是命侍卫将妇人看管好,自己带着玉佩进宫禀告。
不多时,宫道尽头传来靴声踏响,崔文铮身侧竟随了个穿暗纹蟒缎的内侍——那人面白无须,腰间悬着枚鎏金双鱼符。
竟是皇后宫里掌印的总管严维明。
宫门侍卫们原还揣着几分懈怠,待见清来者身份,齐刷刷倒抽口凉气,手按刀柄的指节都泛了白。
方才那妇人衣衫陈旧,瞧着与寻常市井妇无差,他们私下还暗忖是哪处来的糟粕,此刻再回想,只觉后颈发紧:
能劳动严总管亲自出宫相迎,这妇人竟真是皇后娘娘的信人!万幸方才没敢多言唐突,否则这颗脑袋怕是保不住了。
严维明脚步未停,越过崔文铮便快步上前,到那妇人面前时,竟微微躬了躬身,袍角扫过青石板,带出几分郑重:“夫人一路辛苦,老奴在此等候许久了。”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内侍特有的恭谨,末了又抬臂做了个引客的手势,“皇后娘娘已在长乐宫备了热茶,还请夫人随老奴入内。”
说罢,竟亲自侧身引路,半点没有总管的倨傲,倒让一旁的侍卫看得愈发心惊。
仲夏的夜风热得黏人,长乐宫檐角的铜铃被吹得有气无力地晃着,殿内却静得能听见烛火噼啪的轻响。
冰鉴旁静置的忘忧香丸在青瓷香碟里散着淡香,袅袅缠上悬着的鲛绡帐,本是安神的香气,落在皇后郑婉仪身上,却只添了几分焦躁。
身着真红大袖衣罗长裙常服,外披霞帔,头戴龙凤珠翠冠的皇后,坐在铺着薄丝锦垫的竹椅上,指尖反复摩挲着帕角绣的并蒂莲。
她素来端庄的眉峰拧着,眼下淡淡的青黑藏不住,连平日温润的杏眼,此刻也盛满了按捺不住的紧张,时不时望向殿门,仿佛要将那扇朱漆门望穿。
殿外忽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沉稳却带着几分急促,皇后猛地攥紧了帕子,指节泛白,竟径直起身朝门口走去。
裙摆扫过案上的青瓷茶盏,发出轻轻的碰撞声,她却浑然未觉。
门帘被侍从打起,总管太监严维明先跨进来,身后跟着个身披灰布斗篷的疲惫妇人,斗篷下摆沾了泥点,系带松了也顾不上拢。
看清妇人的模样,皇后眼里的光骤然亮了,随即又被水汽蒙住,盈盈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妇人见到皇后,她再也撑不住了。
“噗通” 一声跪倒在地,膝行两步,声音哽咽:“巧娘…… 巧娘拜见皇后娘娘,娘娘金安……”
“快起来!” 皇后急忙上前,一把攥住巧娘的手,她的指尖冰凉,掌心却满是汗,用力得让巧娘吃痛。
皇后全然没察觉自己的激动,只急切地追问:“他……还好吗?”
此问戳中了巧娘的痛处,她猛地伏在皇后手背上大哭起来,泪水瞬间浸湿了皇后的衣袖,她一边哭一边自责:“娘娘,是老奴没用!是老奴有负娘娘所托啊!”。
她喘粗着气,断断续续地说,“今日傍晚,刑部侍郎王焕宥带着人突然闯进萧府,说是奉了圣旨,不由分说就把老爷、夫人,还有府里上下几十口全带走了,要…… 要全关进刑部大牢!”
皇后的手猛地一僵,瞳孔骤缩,声音发颤:“为…… 为何?萧府一向谨守本分,何来此祸?”
“是…… 是有人举报,说…… 说萧老爷私藏有谋逆之意的谶纬诗……” 巧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又补了一句,声音轻得像羽毛,却狠狠砸在皇后心上。
“珩公子……也被带走了,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轰” 的一声,皇后只觉脑子里像是炸开了,耳边嗡嗡作响,眼前的烛火晃得她头晕目眩,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若非严维明及时上前扶了一把,险些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