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通情达理,又非要求入赘,只是爱女心切罢了。
她越琢磨越觉得这门亲事合适,便喜滋滋地去与刘毅商量。
谁知,刘毅听完,想都没想,便摇头拒绝了。
“娘,此事不妥,还是推了吧。”
刘母愣住了,满腔的欢喜和期待像被泼了一盆冷水。
“毅儿,你这是为何?程家小姐我虽未亲见,但程家家风端正,程夫人谈吐不俗,那姑娘想必差不了。”
“人家主动示好,条件也优厚,只是希望住得近些,这有何不可?你如今老大不小了,功名也有了,正是该成家立业的时候啊!”
刘毅放下手中的书卷,神色平静却坚定:
“娘,我知道您是为我好。程家门第、家风或许都不错,但成亲之事,并非只看这些。”
“那看什么?感情可以婚后培养!哪家不是这么过来的?”
刘母有些急了。
“正因如此,我才不能答应。”
刘毅看着母亲,眼神清澈。
“我对程姑娘并无半分了解,更谈不上喜欢。若只因她家世合适便娶回来,对她而言岂非不公?”
“既是无感,便是耽误人家一生。婚姻大事,关乎两人一世,岂能儿戏?”
刘母被儿子这番“离经叛道”的言论说得一时语塞,在她看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门当户对便是好姻缘。
感情?那是戏文里才有的。
她只当儿子是书读多了,有些迂腐,或者……是面子上过不去?
她缓了缓语气,试探着问:
“毅儿,你是不是觉得,成婚后住在女方家附近,甚至暂时住在一起,面子上过不去,怕人说闲话?”
“若是如此,咱们可以和程家再好好商量,在县城单独赁个或买个院子也是可以的,娘和你大哥还有些积蓄……”
“娘,不是因为这个。”
刘毅打断母亲的话,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我从未觉得婚后居于何处有何丢脸之处。若是两情相悦,彼此体谅,住在哪里都是家。问题在于,我与程姑娘并无情意,此其一。”
他顿了顿,看着母亲焦急而不解的脸,抛出了另一个理由,一个更现实、更贴合这个时代思维,也更能触动刘母的理由。
“其二,娘,大哥尚未成亲。”
刘母一怔。
刘毅继续道:“长幼有序,婚嫁之事亦然。大哥年长于我,为了这个家,为了供我读书、给我治病,他辛苦劳作,至今未曾考虑自身婚事。”
“如今我侥幸中举,若立刻越过大哥,先行成家,外人会如何议论?”
他声音平缓,却字字敲在刘母心坎上:
“他们会说您偏心小儿子,眼中只有中了举的幼子,丝毫不顾念大儿子的终身大事。”
“会说大哥辛劳多年,到头来弟弟风光娶妻,自己却还是光棍一条,连弟弟都比不上。”
“娘,您让大哥以后在村里如何自处?让外人如何看待我们刘家?如何看待您这个母亲?”
这番话,如同重锤,狠狠击中了刘母心中最柔软也最矛盾的地方。
是啊,枫儿……她的长子,憨厚老实,为这个家付出最多,却因为家贫和弟弟的病,婚事一直耽搁着。
她不是没想过,只是以前毅儿病着,家中艰难,实在无力张罗。
如今毅儿好了,有功名了,提亲的踏破门槛,可枫儿那边……依旧冷冷清清。
若是毅儿先成亲,那些闲言碎语……
刘母的脸色变了,先前为小儿子相中佳偶的喜悦被对大儿子的愧疚和对外界非议的担忧所取代。
她张了张嘴,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刘毅见母亲动摇,趁热打铁,语气放得更柔,带着安抚:
“娘,您的苦心我都明白。但眼下,于情于理,都不是我该先考虑婚事的时候。当务之急,是预备明年的春闱,继续进取。”
“至于大哥的婚事,我们如今境况稍好,正该好好为他张罗一番。”
“大哥为人踏实肯干,如今家里有了举人弟弟,说亲也会容易些。”
“等大哥成了家,定了心,我再考虑自身之事,岂不是两全其美?外人也会赞我们刘家兄友弟恭,家风淳厚。”
他走到母亲身边,轻轻握住她有些粗糙的手:
“娘,我知道您盼着我好,盼着刘家好。但家和万事兴,顺序不能乱。”
“程家那边,我会亲自修书一封,委婉谢绝,说明缘由,想必他们也能理解。”
刘母看着儿子沉静而坚定的眼神,又想起大儿子默默操劳的身影,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了。
是啊,毅儿说得对。枫儿的婚事不能再拖了。若是只顾着小儿子,寒了长子的心,让外人说嘴,那这个家就算有了功名,也不会真正安宁幸福。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反手握紧儿子的手,眼中泛起泪光,这次不再是单纯的喜悦,而是混合了愧疚、欣慰与释然的复杂情绪。
“毅儿……是娘考虑不周,光顾着高兴了。你说得对,是该先紧着你大哥……”
“你是个好孩子,懂得为兄长着想,为这个家着想。”
“程家那边……就按你说的办吧。只是,委屈你了……”
“不委屈,娘。”
刘毅微笑,语气真诚,“一家人,本该如此。”
程家的婚事,就这样被刘毅以“长兄未娶,弟不敢先”和“潜心备考,暂无意儿女私情”为由,得体而坚决地推拒了。
程家虽有些遗憾,但刘毅的理由冠冕堂皇,无可指责,反而更显得他知礼守序、重视家庭,倒也没生出太多芥蒂。
消息传开,村里人果然如刘毅所料,不仅无人非议,反而纷纷称赞刘解元孝悌知礼,不忘根本。
刘母听到这些议论,心中最后一点遗憾也消散了,开始全心全意地为大儿子刘枫张罗起婚事来。
而刘毅,则重新埋首书卷,目光投向了更远的京城,投向了明年的春闱。
他锻炼的习惯依旧保持着,身体越发强健,精神愈发饱满。
夜深人静时,他偶尔会推开窗,望着远处黑黢黢的、连绵的山影。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某种柔软绒毛的触感,鼻尖仿佛还能嗅到一丝清冷的馨香。
“梅英,”他对着无言的夜空,低声自语,“第一步,算是走稳了。你……还好吗?”
山风拂过,带来远方的气息,却无回答。
只有桌上跃动的烛火,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在墙上,坚定而孤独,仿佛在积蓄着力量,等待着下一次的跃迁,等待着……那不知何时会到来的重逢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