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招待所的套间里，弥漫着雪茄的淡雾，杜柏仲前倾着身子，手指在茶几的地图上划出月牙湖的轮廓，语气里满是按捺不住的兴奋道
“瑞龙，您看这月牙湖，吕州人逢节必来，外地游客更是奔着这张名片来的，一年到头人流就没断过。
要是能让市委批下美食城的规划，这地方就是个坐着下金蛋的聚宝盆！”
高小琴坐在一旁，手里捏着打印整齐的数据报表，顺着话头补充，语气却多了几分审慎道
“数据确实撑得住，去年游客量破了三百万，餐饮消费占比近四成。只是手续上得打通好几个关节，国土、规划、文旅那边都得点头，怕不是个短平快的活。”
赵瑞龙夹着烟的手指没动，烟灰静静落在水晶烟灰缸里。
他盯着地图上那弯蓝色的“月牙”，半晌才抬眼，声音里带着惯有的漫不经心，却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道
“项目是好项目，但费劲跑手续、盯施工，哪有躺着收钱来得舒服。我先问问老爷子的意思，这种事，得有个准话才好动手。”
杜柏仲和高小琴立刻起身，连多余的话都没说，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他们太清楚赵瑞龙的规矩，涉及“老爷子”的事，从不多问。
门关上的瞬间，赵瑞龙才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只有一串数字的号码。
电话接通的刹那，他的语气立刻收敛了几分，将月牙湖的人流、美食城的收益测算，还有能攥在手里的土地使用权，一字一句说得明明白白道
“爸，这项目要是成了，每年纯利至少能到八位数，而且是长期的，比做工程稳多了。关键是把这块地拿下来，以后吕州的旅游流量，咱们就能攥住一半。”
电话那头的赵立春沉默了片刻，呼吸声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久经官场的沉稳道
“李达康那边别碰，他现在一门心思抓Gdp，正是关键时刻，不要去干扰他。
你去找高玉良。”
老爷子的声音顿了顿，多了层深意，道
“一来，给他个攀附的机会，让他知道赵家还能给他好处。
二来，也试试他的底
——是真跟咱们一条心，还是只想当个太平官。”
赵瑞龙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瞬间就明白了父亲的算计。
找高玉良，这是在力保李达康，又能借机敲打这位吕州“现管”
——高玉良想往上走，离不开赵家的扶持，这个美食城，就是送上门的投名状。
要是高玉良办得漂亮，以后吕州的事就多了个可靠的抓手。
要是他推三阻四，那也正好摸清他的立场，免得以后误事。
挂了电话，赵瑞龙将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月牙湖的水看着清，底下的暗流早被他们算得明明白白
——高玉良要的是政治资源，赵家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利益，而那个还没影子的美食城，就是连接两者的最好筹码。
至于吕州的规划、百姓的需求，在这场父子俩的棋局里，不过是可有可无的背景板。
翌日上午，吕州市委书记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秘书的声音带着几分谨慎道
“高书记，赵瑞龙先生来了，说想跟您谈点事。”
高玉良握着钢笔的手顿了顿，笔尖在文件上洇出一小团墨渍。
他抬眼看向门口，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下，随即又松开，开口道
“让他进来。”
门被推开，赵瑞龙穿着一身熨帖的休闲西装，手里拎着个黑色手提包，脸上挂着自来熟的笑，刚进门就扬声说道
“高书记，还在忙呢？看这一桌子文件，真是辛苦。”
高玉良放下笔，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语气平淡却不失分寸道
“瑞龙啊，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稀客。”
秘书很快端上一杯热茶，轻轻放在赵瑞龙面前的茶几上，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赵瑞龙端起茶杯凑到鼻尖闻了闻，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话里带着点暗示。
“高书记，您喝这茶档次有些低了，入口涩，回甘也浅。改天我让人给您送两盒明前的西湖龙井，那才配您的身份。”
“你有心了。”
高玉良笑了笑，手指在文件上轻轻敲了敲，没接茶的话茬，直接点破，道
“说说吧，今天来，不是单纯来跟我聊茶的吧？”
他太清楚赵瑞龙的性子，无事不登三宝殿，上门必有事相求。
赵瑞龙也不绕弯子，从手提包里掏出一份装订精致的文件，推到高玉良面前，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恭维道
“高书记就是快人快语。这不，我手里有个项目，卡在吕州这边，还得您这位父母官点头才行。您先看看，给把把关。”
高玉良拿起文件，封面上“吕州月牙湖美食城项目计划书”几个字格外醒目。他指尖捏着纸张，目光快速扫过内容
——字里行间满是诱人的收益数据，却对土地审批流程、生态保护要求一笔带过。
作为汉东大学法学院的前院长，他一眼，就看出这份计划书里藏着的“猫腻”。
绕开了关键审批环节，只字不提可能引发的环境争议。
几分钟后，高玉良放下文件，端起自己的茶杯抿了一口，笑意里带着几分试探道
“瑞龙啊，月牙湖是吕州的招牌，搞美食城是好事。不过这事，怎么不找你李哥去办？达康同志抓经济是行家，这种能创收的项目，他肯定感兴趣。”
赵瑞龙闻言，立刻摆出一副无奈的样子，身子往沙发上靠了靠道
“哎呦，我的高书记，您还不知道我李哥？他眼里就只有Gdp，跟他谈项目，得一笔一划算清楚投入产出，还得应付一堆条条框框。找他哪有找您实在？您办事周全，又懂变通，这事交给您，我放心。”
这话听着是恭维，实则是把李达康摘了出去，逼着高玉良接下这摊子。
高玉良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摩挲着，心里快速盘算。
赵瑞龙绕开李达康来找自己，分明是得了赵立春的授意。
接，就得担着违规审批的风险。
不接，又等于驳了赵家的面子，以后在汉东的官场路怕是不好走。
他沉默片刻，最终放缓了语气道
“这样吧，文件先放我这，我下来好好看看，跟相关部门沟通一下，有消息再通知你。”
“那太好了，就麻烦您了！”
赵瑞龙立刻接话，话锋一转，又抛出个诱饵道
“晚上我组了个局，就在城郊的山水阁，就咱们自己人，还有您的得力干将祁局长。高书记，您赏个光，咱们边吃边聊，也让同伟跟您汇报汇报工作。”
听到“祁同伟”三个字，高玉良的眼神顿了一下。
祁同伟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赵瑞龙把祁同伟拉进来，显然是摸清了他的软肋
——既想拉拢自己，又想用祁同伟“绑”住他，难道同伟这孩子……
他沉吟片刻，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道
“那行，我这边还有点事，不一定能来，晚上再说吧。”
“哎呦，高书记，您可必须得到！”
赵瑞龙立刻站起身，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热情，道
“就这么说定了，晚上六点，我让司机去接您。”
话一说完，他也不等高玉良回复，拎起手提包就往门口走，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办公室的门被关上，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高玉良看着桌上那份“月牙湖美食城项目计划书”，又想起赵瑞龙提到的祁同伟，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他清楚，赵瑞龙这趟来，不是“求”他办事，而是“通知”他办事
——这既是赵家给的“机会”，也是一道不得不跨的“坎”。
接不接这个项目，不只是一个简单的审批问题，更是他在赵家面前表忠心的“投名状”。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文件上，却没带来丝毫暖意。
高玉良端起茶杯，杯里的茶水已经凉了，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看似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