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事弟子冰冷的眼神像一盆雪水，暂时浇熄了楚夜心头因那片落叶而燃起的狂躁火焰。他低下头，紧紧握住那沉重的竹扫帚，一下，一下，认真地清扫着仿佛永无止境的落叶。
沙——沙——
单调的声音重复着，伴随着他粗重的喘息和掌心水泡破裂的刺痛。
那执事弟子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在不远处负手而立，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这片区域，监视了片刻。无形的压力笼罩着楚夜，让他不敢再有丝毫异动，只能将全副精力都投入到这枯燥的体力劳作中。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入眼中，带来一阵涩痛。腰背因长时间的弯曲而酸胀难忍。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
不知过了多久，那执事弟子似乎终于确认这新来的杂役只是木讷疲懒，并无其他心思，这才冷哼一声，转身踱向别处巡查。
压力骤减。
楚夜几乎是立刻停止了动作，拄着扫帚，大口喘息。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抬起手，看着掌心磨出的血泡和破皮后露出的嫩肉，火辣辣的疼。
这就是杂役的生活吗？永无止境的劳作，微薄的灵石，还有无处不在的轻视与欺压。若安于如此，或许真能如洛长老所说，强身健体，平安一世。
但……
他眼前闪过李家集的血月，闪过爹娘可能遭遇的惨状，他心中的仇恨，心中的怒火瞬间点燃，他知道不能就此停下。
不！
他猛地攥紧了扫帚，刺痛让他更加清醒。
平安一世？他楚夜，不需要！
喘息稍定，他没有立刻继续扫地，而是缓缓闭上眼睛，仔细回味着方才那神奇的一刻。
不是因为疲惫而产生的幻觉。那片叶子，确实因他一个字，动了。
虽然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虽然代价是精神瞬间的抽空与眩晕。
但那是一个确凿无疑的信号——他昨夜的感觉并非虚妄，这条看似荒谬绝伦的路，或许……真的能走！
他再次睁开眼，看向满地的落叶，目光已截然不同。
这不再是令人厌烦的劳役，而是……一方绝佳的试炼场！
他重新开始清扫，动作依旧不快，但心神却不再局限于身体的疲惫。
沙——沙——
扫帚划过石板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他耳中听着这声音，心中却不由自主地再次默诵起《南华经》。
“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
他的意念，不再强行去“命令”灵气，而是尝试着去“融入”这周遭的一切。
融入这扫地的节奏，融入这掠过的山风，融入这飘落的秋叶，融入这片仙家福地无处不在的、浩瀚而沉寂的灵气海洋。
他想象自己就是那鲲鹏，需借大风方能翱翔。
他想象自己就是那落叶，随风而起，随风而落。
他的心神在极度疲惫后，反而进入了一种空灵的、物我两忘的玄妙状态。身体机械地重复着扫地的动作，而全部的精神，都在捕捉、在共鸣、在尝试理解那天地间无形的“息”。
一下，又一下。
汗水依旧在流，疲惫依旧存在。
但奇妙的是，他并未感到精神更加萎靡，反而在那奇特的共鸣与默诵中，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与充实。仿佛干涸的土地，终于汲取到了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一丝水汽。
当他再次将心神凝聚，尝试着对另一片落叶，极低地吐出那个“扬”字时——
精神依旧感到微微一晕，有种被抽离的虚弱感。
然而，那片落叶扬起的高度，似乎比之前……高了那么一丝丝？几乎微不可察，但楚夜的心神高度集中，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差别！
有效！
他的方法是对的！
虽然进展缓慢到令人绝望，虽然每一次尝试都消耗巨大，但确确实实，是在前进！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激动冲上心头，让他几乎要热泪盈眶。他死死咬住嘴唇，才压下喉头的哽咽，只有眼眶无法控制地微微发热。
他不再急于求成，而是沉下心来，将清扫的过程完全当作了一种修行。
一边机械劳作，一边默诵道经，感悟意境，恢复精神。待感觉有所恢复，便再次小心翼翼、极其谨慎地尝试那“言出法随”的微弱力量。
每一次成功的微动，都让他心中的信念更加坚定一分。
日头渐高，又渐偏西。
清岚径长长的石板路，在他一下下不懈的清扫下，逐渐露出原本的青灰色。
当最后一片区域的落叶被扫净，楚夜几乎直不起腰，浑身像是散了架，头脑更是因一次次尝试而昏沉欲裂。
但他那双沉寂的眼眸深处，却亮着一种近乎燃烧的光芒。
“铛——”
收工的钟声响起。
楚夜拄着扫帚，望着脚下干净的石径，以及石径旁堆起的巨大落叶堆，缓缓吐出一口带着浓浓疲惫，却又蕴含着某种莫名意味的浊气。
沙沙声虽停，道音已萦心。
他找到了一条路。
一条布满荆棘、看似绝无可能、却被他硬生生用意志凿出一丝缝隙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