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霓虹灯不知疲倦地闪烁，将咖啡馆角落的阴影切割成明暗交织的碎片。苏瑶盯着桌上那只空了的咖啡杯，杯底残留的深褐色痕迹如同她此刻晦暗不明的心事。手机安安静静，没有收到顾承翊的回复。
她最终没有继续等待，起身结账，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到了顾氏庄园。
庄园里依旧灯火通明，却比平日更显寂静。管家迎上来，恭敬地询问是否需要用宵夜，苏瑶只是疲惫地摆了摆手，径直上了楼。
主卧里空无一人，空气中还残留着顾承翊常用的那款清冽古龙水的味道。苏瑶没有开大灯，只拧亮了床头一盏暖黄色的壁灯，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她没有换衣服，也没有卸妆，只是静静地坐着，像一尊凝固的雕像，等待着审判的降临。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复播放着餐厅落地窗内的那一幕——林薇薇温柔带笑的脸，顾承翊沉默相对的侧影，以及那杯在灯光下摇曳着暗红色光泽的酒。
信任一旦出现裂痕，猜忌便如同藤蔓般疯狂滋生。他此刻在哪里？还在那家餐厅吗？他们还在谈笑风生吗？他下午那句“推不掉的重要应酬”，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她的心上。
不知过了多久，楼下终于传来了熟悉的引擎声，然后是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顾承翊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似乎有些疲惫，一边松着领带，一边习惯性地寻找苏瑶的身影。当看到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床上休息，而是穿戴整齐地坐在昏暗的灯光下时，他明显愣了一下。
“瑶瑶？怎么还没睡？坐在那里干什么？”他朝她走来，语气带着一丝工作后的沙哑和惯常的温柔，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在捕捉到她脸上不同寻常的平静和眼底深处那抹难以掩饰的冷意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住了。
苏瑶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他。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要透过他那张俊美而沉稳的面容，看进他内心深处。
她的沉默和审视的目光，让顾承翊的心微微下沉。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身，试图去握她的手，声音放得更柔：“怎么了？是不是加班太累了？手怎么这么凉？”
苏瑶却在他碰到她之前，轻轻地将手移开了。这个细微的回避动作，让顾承翊的手臂僵在了半空，他的眉头缓缓蹙起，眸色转深。
“我晚上去公司附近那家新开的意大利餐厅吃饭了。”苏瑶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冰投入寂静的湖面，打破了所有伪装的平静。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就是‘IL mARE’，离公司两条街，暖黄色灯光，有落地窗的那家。”
顾承翊的瞳孔骤然收缩，蹲着的身形有瞬间的僵硬。他脸上的温柔和疲惫在刹那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戳破的愕然，以及迅速涌上的、复杂的情绪。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苏瑶没有给他机会。
她直视着他骤然变化的脸色，继续用那种平静得近乎残忍的语调问道：“所以，承翊，你能告诉我，你口中那个‘推不掉的重要应酬’，就是和林薇薇共进晚餐吗？”
她顿了顿，积压了一晚上的委屈、愤怒、失望和不解，在这一刻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声音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
“你为什么要对我撒谎？”
最后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直直刺向顾承翊。他猛地站起身，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阴沉不定。他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试图解释，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苏瑶，里面有震惊，有懊恼，似乎还有一丝……难以启齿的狼狈。
他的沉默，无疑是在苏瑶本就冰冷的心上又浇了一盆冰水。她宁愿他激烈地辩解，甚至否认，也好过这样默认般的沉默。
“所以，是真的，对吗？”苏瑶的声音哽咽了，她努力睁大眼睛，不让眼眶里聚集的泪水滑落，“你下午信誓旦旦地跟我说是重要应酬，结果却是背着我，去和前女友见面。顾承翊，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一个需要你用谎言来敷衍和安抚的傻瓜吗？”
“不是这样！”顾承翊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种被逼到墙角的焦躁，“瑶瑶，你听我解释！”
“解释？好，我听着。”苏瑶靠在沙发背上，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等待着他的说辞。她倒要看看，他能用什么理由，来圆这个荒谬的谎言。
顾承翊揉了揉眉心，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烦躁和疲惫。他在苏瑶面前的空地上来回踱了两步，最终停下，目光沉痛地看向她：“我承认，我今晚是去见了林薇薇。我也承认，我骗了你，没有告诉你实情。这是我的错，我不该对你撒谎。”
他先坦诚了错误，但这并不能让苏瑶感到丝毫安慰。
“她今天下午直接找到了我的私人号码，打电话给我。”顾承翊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她不是以瑞科集团的身份，而是以她个人，甚至……搬出了她家里以前对顾氏有过的一些旧情作为筹码，坚持要和我当面谈一次，说有一些关于……关于她父亲那边掌握的、可能对顾氏不利的消息要告诉我，并且坚持要在非公司场合，确保谈话的私密性。”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我知道她目的不纯，我也根本不想和她有任何私下接触！所以我一开始就严词拒绝了。但她威胁说，如果我不见她，她可能会采取一些不太理智的方式，甚至……可能会影响到你。瑶瑶，我不怕她针对我，但我不能让她有任何机会伤害到你！”
他的语气变得激动起来：“我不想让你为这种无聊的事情烦心，更不想让她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脏了你的耳朵！所以我才会答应去见她，想一次性彻底解决这个麻烦。我选在公共餐厅，就是为了避嫌，而且我只打算给她十分钟时间！我没想到……没想到你会恰好出现在那里！”
他解释着，眼神紧紧锁住苏瑶，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理解和松动：“我对她说的所谓‘消息’毫无兴趣，整个晚餐过程不超过二十分钟，我甚至没有动过桌上的食物和酒水！瑶瑶，我撒谎是我不对，但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想尽快把事情处理干净。我绝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们婚姻的事情！你要相信我！”
顾承翊的解释急切而真诚，将他撒谎的动机归结于“保护”。然而，听在苏瑶耳中，却并不能完全打消她心中的疑虑和受伤。
她看着他因为急切而微微泛红的眼眶，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和维护，心中的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她相信他或许初衷是为了保护她，相信他可能真的没有做出格的行为。
但是……
“保护？”苏瑶轻声重复着这个词，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承翊，你所谓的保护，就是用一个谎言把我蒙在鼓里，然后让我自己撞见那令人难堪的一幕吗？如果我没有恰好去那家餐厅，你是不是打算永远不告诉我，你私下见过她？”
她抬起头，泪光终于在眼眶中汇聚，滚落下来：“你知不知道，比起林薇薇那些可能存在的‘手段’，你的欺骗更让我觉得难过和害怕？我是你的妻子，是应该和你共同面对风雨的人，而不是一朵需要你小心翼翼藏在温室里、连真相都不能告知的娇弱花朵！”
“夫妻之间，最重要的不就是坦诚和信任吗？你今天可以因为‘保护’而对我撒谎，那明天呢？以后呢？是不是所有你认为‘为我好’的事情，都可以用谎言来掩盖？”
苏瑶的质问，如同重锤，一字一句敲在顾承翊的心上。他看着她滚落的泪水，看着她眼中那混合着伤心和失望的光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意识到，自己的“保护”，或许用错了方式。他低估了苏瑶的敏锐和坚强，也高估了谎言所能带来的“安宁”。
他上前一步，不顾她的轻微挣扎，用力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对不起，瑶瑶……对不起！”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充满了懊悔和心疼，“是我错了，是我想岔了！我不该自作主张，不该对你撒谎！我只是一想到她可能会对你不利，我就……”
他深吸一口气，捧起她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眼神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和承诺：“我向你保证，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我都不会再对你有任何隐瞒！所有事情，我们都一起面对，一起承担！请你……再相信我一次。”
滚烫的泪水浸湿了他胸前的衬衫。苏瑶靠在他怀里，没有立刻回应。他解释的逻辑似乎说得通，他的忏悔看起来也无比真实。可是，被谎言刺伤的心，并不是一句道歉和保证就能立刻痊愈的。
信任的重建，需要时间。
她最终，只是在他怀中，极轻极轻地，点了点头。
“好，我等你用行动证明。”
这一夜，主卧的灯光亮了很久。隔阂的坚冰虽然被敲开了一道裂痕，但融化的过程，却注定漫长而煎熬。而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不仅仅是这一次的谎言，还有那个阴魂不散的、名为“白月光”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