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章：第一课：何为信仰
沈砚那石破天惊的宣言，如同在死寂的潭水中投下巨石，激起的不仅是涟漪，更是滔天巨浪。
“拿下这个渎神者！”阿尔特团长的怒吼如同惊雷，他手中闪耀圣光的长剑直指沈砚，身后的圣殿骑士们如同被激怒的蜂群，瞬间收缩包围圈，冰冷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
“住手。”
一个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响起。
是苏菲亚。
她不知何时已经挣扎着站了起来，尽管脸色依旧苍白如纸，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圣袍也沾满污渍，但她挺直了脊背。那双刚刚还被绝望和泪水淹没的蓝色眼眸，此刻虽然红肿，却燃起了一点微弱却坚定的光。她挡在了依旧单膝跪地的沈砚与阿尔特的剑锋之间。
这个举动，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阿尔特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圣女冕下！您……您竟然维护这个亵渎光明的堕落者？！”
“他是否亵渎，不由你裁定，阿尔特团长。”苏菲亚的声音依旧带着哭后的沙哑，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接地反驳这位位高权重的圣殿骑士团长，“此刻，我需要与他单独谈话。”
“可是……”
“这是命令！”苏菲亚加重了语气，尽管她知道自己此刻的“命令”可能已毫无分量，但那份长久以来积威仍在。
阿尔特脸色铁青，握着剑柄的手因用力而骨节发白。他死死地盯着沈砚，又看了看态度坚决的苏菲亚，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好！我倒要看看，这个堕落者能蛊惑您到什么地步！我们就在殿外守着！”
他狠狠一挥手，带着满腔怒火和不甘的骑士们退出了主神殿，沉重的大门被轰然关上，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门外，是严阵以待的圣殿骑士和惶惑不安的神职人员；门内，是空旷寂寥的神殿，慈悲而虚伪的神像，以及两个站在信仰废墟之上的人。
神殿内恢复了死寂，只有永恒圣火燃烧的噼啪声隐约可闻。
苏菲亚转过身，目光复杂地看向依旧维持着跪姿的沈砚。他低着头，黑色的铠甲在神殿幽暗的光线下仿佛能吸收周围所有的光，唯有那柄点地的阔剑，反射着圣火跳动的微光。
“起来吧，雷恩。”她轻声说，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也带着一丝探究。
沈砚依言起身，动作沉稳，没有丝毫局促。他抬起头，平静地迎向苏菲亚审视的目光。
“你刚才的话，”苏菲亚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是什么意思？‘若光明不渡你’？‘堕入黑暗，为你建新的神国’？你是在嘲笑我的失败吗？还是……你觉得，黑暗能成为光明的替代品？”
她的问题尖锐，带着被背叛后的敏感与警惕，但也透露出她内心深处一丝不愿承认的、对“另一种可能”的微弱渴望。
沈砚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目光扫过宏伟的神殿，扫过那尊光明神像，最后重新落回苏菲亚脸上。他的眼神深邃，仿佛能看穿她灵魂深处的迷茫与挣扎。
“圣女冕下，”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与阿尔特的怒吼形成了鲜明对比，“在您看来，**信仰**是什么？”
这个问题太过基础，基础到苏菲亚几乎要脱口而出教典上的标准答案——信仰是对光明神无条件的信奉与追随，是灵魂的归依，是通往永光的唯一途径。
但话到嘴边，她却哽住了。
无条件的信奉？换来的是一句“好用的工具”。
灵魂的归依？归依之处视她如尘土。
通往永光？她此刻感受到的只有无尽的黑暗。
她张了张嘴，最终没能说出那个曾经深信不疑的答案，只是用一种混合着痛苦与困惑的眼神看着沈砚。
沈砚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继续缓缓说道：“在灰石村，您施展神术，治愈村民，平息土地的痛苦时，您感受到的是什么？”
苏菲亚微微一怔，脑海中浮现出当时的情景，那些村民感激的眼神，土地恢复平静时那微弱的慰藉……她下意识地回答：“是……是践行神的慈悲，是将光明的恩泽播撒……”
“是吗？”沈砚打断了她，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当您的神力抚慰了那个小女孩，当她母亲的泪水从恐惧变为感激时，驱动您力量的，究竟是那遥不可及的神谕，还是您内心油然而生的、想要**帮助他人、解除痛苦**的念头？”
苏菲亚如遭雷击，猛地后退半步，瞳孔骤然收缩。
沈砚不给她思考的时间，步步紧逼：“当您看到圣殿骑士们盲目攻击，可能伤及无辜村民时，您心中掠过的那一丝迟疑与不安，是源于对神谕的忠诚，还是源于您自身对**生命**的尊重与对**公正**的判断？”
“我……”苏菲亚嘴唇颤抖，无法成言。那些被神性光辉压抑的、属于她个人的细微情感和判断，在此刻被沈砚毫不留情地挖掘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信仰，圣女冕下，”沈砚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敲打在苏菲亚摇摇欲坠的心防上，“或许从来就不应该是**仰望某个具体的神明**。”
他抬手指向那尊光明神像，目光锐利如刀：“仰望，意味着您将自身价值的评判权，您灵魂的导向权，完全交予了另一个存在。祂认可您，您便是圣洁的；祂抛弃您，您便一文不值。这，真的是信仰吗？还是……**自我奴役**？”
苏菲亚脸色煞白，呼吸变得急促。沈砚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她信仰的残骸上，激起刺耳的轰鸣。
“在我看来，”沈砚收回手，目光重新变得平和，却更加深邃，“真正的信仰，或许是一种**内在的力量**。是您对‘光明’、‘慈悲’、‘正义’这些**概念**本身的坚信与追求，是您遵循内心准则行事的**勇气**与**坚持**。”
他顿了顿，看着苏菲亚眼中剧烈翻腾的波澜，给出了最终的，也是颠覆性的一击：
“神明，或许存在，或许强大。但祂们，不应该是信仰的**终点**，而至多只是道路旁的**标识**，或者……一种力量的**源泉**。您的信仰，不应该系于神是否垂青于您，而应该根植于您**自身是否坚持了您所认定的光明之道**。”
“若您所认定的光明，与神所展现的‘光明’背道而驰……”沈砚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却又充满了理性的力量，“那么，是放弃您内心的光去迎合神的‘光’，还是……**坚守您自己的光**，哪怕这意味着背离您曾经仰望的神？”
“这，就是您需要思考的，第一课：何为信仰。”
话音落下，神殿内陷入了长久的死寂。
苏菲亚站在原地，仿佛化作了一尊石像。她的脑海中，两个声音在疯狂地交战。一个是二十年来根深蒂固的教义灌输，告诉她沈砚的言论是异端，是亵渎，是魔鬼的蛊惑；另一个，则是她被背叛后血淋淋的伤口，以及沈砚话语中那冰冷而残酷的……**逻辑**。
是啊，如果神本身已不再代表她所理解的“光明”，那她对“光明”的信仰，为何不能脱离于神而独立存在？
如果她的价值需要由神来定义，那在被神定义为“工具”后，她是否就真的失去了所有价值？
一个个问题，如同挣脱了锁链的猛兽，在她心中咆哮、冲撞，将她旧有的世界观撕扯得支离破碎。
看着她剧烈挣扎的神情，沈砚知道，第一颗真正意义上的“觉醒”的种子，已经埋下。它能否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还需要更多的风雨浇灌。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如同一个耐心的导师，等待着他的学生自己领悟那最关键的一步。
神殿之外，阿尔特等人的脚步声和低语声隐约可闻，象征着旧世界的压力依旧存在。
但神殿之内，一场静默的、却足以颠覆整个世界的革命，正在一个人的灵魂深处，轰轰烈烈地上演。
第一课，结束了。
而苏菲亚的答案，将决定她未来的道路，是走向更深的沉沦，还是……踏上寻找真正自我的荆棘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