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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阳光堪堪驱散秋末的薄雾,为京城镀上一层浅金。大理寺卿梁铮府邸内,难得的休沐日透着几分闲适的暖意。梁铮正与元元商议着今日的行程——去京郊采撷野菊。

元元曾不止一次在他耳边念叨,说这古代的菊花泡茶,香气清远,滋味醇厚,远胜现代那些速溶的工业制品。他虽不言,却将她这随口一提的喜好,默默记在了心底。

“昨日通州案了结,今日正好得空,”梁铮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平稳,目光却落在元元因期待而发亮的眼眸上,“京西的山坡,此时野菊应当开得正好。”

元元闻言,笑容瞬间绽开,带着她特有的、与这个时代闺秀迥异的活泼劲儿:“太好啦!严肃大人终于肯放下卷宗,陪我去沾点山野之气了!”她凑近些,压低声音,带着点狡黠,“顺便看看有没有好吃的糖炒栗子摊子,我听说京郊的更香甜。”

梁铮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未及回应,前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一名风尘仆仆的驿卒被引了进来,手中高举着一封插着羽毛的急报,声音带着长途奔波的沙哑:“大人!昌平州急报!前学正王景王大人……昨夜在自家书铺后院,离奇身亡了!”

“王景?”梁铮眉头骤然锁紧。这个名字,勾起了他尘封的记忆。那是与他同科登科的进士,虽然后来选择了不同的道路,一个在朝为官,一个回乡治学,但昔年琼林宴上把酒论文的情景,依稀还在昨日。三十年的明朝生涯,早已磨砺得他心硬如铁,可故人猝然离世的消息,尤其是以“离奇”这种方式,依旧在他心底投下了一小块沉重的阴影。

他迅速接过公文,目光扫过上面潦草却惊心的字句,脸色愈发沉凝。顺天府尹已奏请陛下,此案需他与锦衣卫佥事秦泰协同查办。

“我们的野菊……泡汤了。”元元看着他瞬间紧绷的侧脸,轻轻叹了口气,但眼神随即变得专注而锐利,那是属于现代见到案子时的本能反应。她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碰了碰他的手背,低声道:“正事要紧。”

梁铮点了点头,迅速收敛了所有个人情绪,恢复成那个冷峻威严的大理寺卿。“备马!”他沉声下令,同时看向元元,“你……”

“我当然一起去!”元元立刻接口,语气不容置疑,“王学正死状离奇,说不定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梁铮深知她的能力,亦明白阻拦无用,只沉声道:“跟紧我。”

不多时,秦泰与赵彦茹夫妇也策马赶到。秦泰一身飞鱼服,英气逼人,赵彦茹则带着一身温婉的书卷气,只是此刻眉宇间也染着凝重。她怀里还揣着个小小的布老虎,显然是匆忙离家,连孩子的玩具都未来得及放下。见到元元,赵彦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油纸包递过去:“元娘,给你带的,你上次教我做的那种薄荷糖,提神醒脑。”

元元接过,心头一暖:“谢谢彦茹,正需要这个。”她剥开一颗塞进嘴里,清凉的薄荷味瞬间在口腔炸开,驱散了几分突如其来的压抑感。她顺手也塞了一颗到梁铮手里,梁铮正凝神思索,下意识接过,那硬硬的糖块躺在他掌心,与他冷硬的气质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四人再无多言,翻身上马,一路朝着昌平州疾驰而去。深秋的寒风扑面,官道两旁的树木枝叶凋零,透着一股萧瑟。元元策马赶上梁铮,与他并辔而行,凑过去小声叮嘱:“严肃大人,查案归查案,可别又忘了吃饭。”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梁铮握缰绳的手微微一顿,耳尖不易察觉地泛起点微红,他目视前方,低声应道:“知道。你也别在现场……太闹腾。”他终究是没忍住,提醒了她一句。他这位娘子,查起案来投入忘我,有时举止在旁人看来,确实有些“跳脱”。

元元冲他皱了下鼻子,算是回应。

午时刚过,四人抵达了昌平州城内那间名为“清墨轩”的书铺。铺子已被当地衙役封锁,围观百姓被远远隔开,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恐惧与好奇的诡异气氛。

王景的书铺不大,前堂堆满了书籍,墨香犹在,却再无主人打理。穿过前堂,来到后院,一股更复杂的气味扑面而来——淡淡的血腥气、某种焚烧后的刺鼻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像是陈年酒醋发酵的酸腐气。

后院景象更是诡异。前学正王景仰面倒在院落中央,那里竟设了一个简陋的萨满家神坛,以石块垒砌,上面插着几根颜色黯淡的羽毛,还摆放着一碗浑浊的、带着腥气的血酒。

王景的胸口,直直插着一枚黄纸朱砂的符箓,仿若被利剑贯穿。他的右手死死攥着一片雕刻着扭曲符号的羊骨片,嘴角残留着已然发黑的血迹,那是乌头中毒的明显特征。而他身体周围的地面上,散落着一小圈灰白色的灰烬,在秋风中微微打着旋。

当地仵作和衙役面露惶恐,显然对此等诡异的场面心生畏惧。

梁铮目光如电,迅速扫过全场,沉声下令:“所有人退出院外,未经允许,不得踏入半步!保护好现场!”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瞬间镇住了有些慌乱的场面。

校尉们立刻行动,清场、布防。梁铮则迈步走向尸体,步履沉稳,每一步都踏在凝固的血液与灰烬之间。他蹲下身,先是仔细查看了王景的面部,确认中毒迹象,然后目光落在他紧握羊骨片的右手上。他小心翼翼地掰开那已然僵硬的手指,取出骨片,发现上面的符文雕刻得歪歪扭扭,甚至有几处明显的错误。同时,他锐利的目光捕捉到王景的指甲缝隙里,嵌着几缕极细微的、浅褐色的纤维。

“像是羊毛。”梁铮心中暗道。

就在这时,元元也蹲到了他身边。她丝毫没有寻常女子对尸体的恐惧,反而从怀中取出一块质地细密、与现代普通棉布迥异的细白布,这是她利用现代知识,特意寻人仿制的高密度织布,专门用于吸附微量物证。她用布角轻轻蘸取了一点地上的灰烬,放到鼻尖前仔细嗅了嗅,又用手指捻了捻。

“夫君,”她凑近梁铮,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专业的笃定,“这不是什么‘鬼火’留下的。我爷爷说过,‘磷火遇风飘,硫磺有臭味’。这灰烬里有明显的硫磺味,而且颗粒感较重,是人为混合了硫磺和磷粉制造的假象。”她顿了顿,目光瞥向王景的右手,“凶手故弄玄虚,想把这案子往神鬼索命上引。”

梁铮微微颔首,对她的判断毫不意外。他抬起王景的右手,指向指甲缝:“你看这里。”

元元凑得更近,几乎能感受到他手臂传来的温热。她仔细辨认那微小的纤维,眼睛一亮:“羊毛纤维!说不定是凶手与他纠缠时,从衣服上刮下来的!咱们得重点排查最近接触过这种羊毛布料的人!”她因为兴奋,鼻尖不小心蹭到了一点地上的灰尘,自己却浑然不觉。

梁铮侧过头,看到她鼻尖那点灰,几乎没做多想,便自然地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替她擦去。他的动作算不上特别温柔,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关切。

元元只觉得鼻尖一凉,随即是他指尖略带薄茧的触感,脸颊“唰”地一下就红了,心跳也漏了一拍。她赶紧移开视线,胡乱地指向那个家神坛:“我、我去看看那碗血酒有什么古怪!”说着,几乎是跳了起来,快步走向神坛,借以掩饰瞬间的慌乱。

梁铮看着她略显仓促的背影,收回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方才那细腻温热的触感似乎还残留着。他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羊骨片和纤维上,眼神愈发深邃。凶手布置得如此精心,背后所图,定然不小。

查案间隙,众人稍作休整。元元摸出那包薄荷糖,又剥了一颗,直接塞到梁铮手里:“含着,提神。你刚才皱眉都快拧成疙瘩了。”她看着他沉郁的脸色,知道故友之死对他并非毫无影响。

梁铮看着掌心那颗浅绿色的糖块,犹豫了一下,才有些笨拙地开始剥那对他来说过于小巧的糖纸。他的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解构什么精密机关,速度却慢得让元元发笑。

“夫君,”元元忍不住弯起眼睛,“你剥糖纸的样子,比审犯人还紧张。”

梁铮终于剥开了糖纸,将那颗清凉的糖块放入口中。瞬间,强烈的薄荷气息直冲头顶,确实让因奔波和压抑而有些昏沉的头脑为之一清。听到元元的调侃,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扬了一下,没有接话,只是感受着那清凉在唇齿间蔓延。

另一边,赵彦茹正在仔细检查王景的衣物。她心细如发,很快在王景的袖口内侧,发现了一小片不起眼的、蹭上的布料纤维,看质地和颜色,像是小儿棉袄上常用的那种柔软棉布。她立刻取出随身携带的炭笔和速写本,迅速而精准地将那布料的纹样勾勒了下来。

“阿泰,”她将画好的草图递给丈夫,低声道,“你看这纹样,是不是和咱们亮儿那件新棉袄上的很像?像是‘布福记’的料子。我去问问书铺的伙计,看王学正最近是否接触过穿这种布料的孩子。你帮我把这纹样拿给梁兄看看。”

秦泰接过草图,走到梁铮和元元身边,正看到梁铮刚把糖含进嘴里,而元元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秦泰不由莞尔,将草图递给梁铮时,促狭地调侃道:“兄长,元娘,你们俩刚才一个递糖一个剥糖的样子,可真腻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对新婚燕尔呢!”

梁铮闻言,猛地咳嗽了一声,耳根后的红晕似乎有蔓延的趋势。元元脸上也是一热,赶紧抢白道:“秦泰!你可别乱说!我们那是……那是在讨论案情!严肃点!”她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强调着,惹得赵彦茹在远处也掩嘴轻笑。

梁铮迅速收敛神色,接过草图仔细观看,记下了“布福记”这个线索。

赵彦茹则借着询问书铺伙计的机会,并未直接逼问案情,而是以“家中也有幼子”为由,与那惊魂未定的伙计聊起了孩子的趣事,言语间充满了母亲的慈爱与关切。那伙计见她态度温和,画的草图上的布老虎又栩栩如生,戒心渐渐放下,在赵彦茹巧妙地引导到“王学正是否也有孙辈,或许昨日见过”时,伙计终于想起什么,压低声音道:“夫人这么一说……昨夜戌时前后,是有个穿着道袍、戴着斗笠的人来找过东家。两人在后院好像争执了几句,我隐约听到那道袍人骂了一句‘再敢提矿难的事,你女儿也保不住!’……吓得我没敢细听,就回前堂了。”

赵彦茹心中一震,面上却不露声色,依旧温和地道了谢。她立刻根据伙计的描述,拿出画本,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一个戴着斗笠、身形瘦高的道袍人轮廓,尤其注意画出了伙计提到的“左袖肘部有一块颜色略深的补丁”。

当她将这幅画像拿给元元看时,元元指着那补丁惊呼:“彦茹,你看这补丁的针脚!虽然画得简略,但这种‘十字缝’的针法,一般道观里为了统一规制,很少会用,更像是民间自己随手缝补的样式!”

梁铮接过画像,目光锐利地扫过那左袖的补丁,沉声道:“嗯。重点查访左袖有补丁,尤其是使用‘十字缝’针法的道袍人。范围可以缩小到并非正式出家,或与民间往来密切的道门中人。”

第一条关键线索,就在这四人默契的配合与细腻的观察中,浮出了水面。王景之死,绝非简单的神鬼作祟,而那场被提及的“矿难”,又隐藏着怎样的秘密?望着昌平州阴沉的天空,梁铮知道,一场硬仗,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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