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佳怡收回目光，挣开他的手指，快速在剩下的栏目里都签上“无”，
最后在女方签字处，潦草地写下名字。
她把笔递给他。
周景澄接过笔，目光在那张被“无”字填满的协议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
直接把协议书交给了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接过协议书，扫了一眼，习惯性地拿起手边的印章。
动作进行到一半，忽然停住。他抬头，目光在周景澄和陈佳怡之间来回扫了一下，
接着，工作人员依照流程，
“女方目前是否怀孕？”
陈佳怡被这过于直白且私密的问题问得猝不及防，怔了半秒，脸颊下意识地有些发热。
“没有！”
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周景澄，却像是被这个问题猛地蛰了一下。
他倏地转过头，目光第一次带着某种实质性的重量，牢牢锁在陈佳怡脸上。
那眼神里混杂着清晰的震惊、一种来不及掩饰的审视，甚至还有一丝……
这个他从未纳入考量的可能性，让他冷静的面具瞬间裂开了一道缝。
工作人员大概是见多了各种反应，见陈佳怡答得干脆，便例行公事地再次确认：
“确认没有怀孕？”
“确定！”
周景澄却像是没听见工作人员的二次确认，喉结滚动，一个单音几乎要破开他那紧抿的唇：
“你……”
才刚吐出一个字，就被陈佳怡迎面截断。
她侧过头，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嘴角弯起一个极冷的、淬着冰碴的弧度：
“放心，周主任。”
“我虽然脑子有时候是不太好，爱看些没营养的脑残剧，
但还不至于上演什么带球跑的烂俗戏码，挑战您的道德底线。”
这话像一记清脆的耳光，不仅扇掉了周景澄未尽的疑问，
也把两人之间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体面，撕扯得干干净净。
窗口后的工作人员，终于在这场冰冷的问答里，第一次露出了些许类似于“尴尬”的表情。
她清了清嗓子，才继续那套千篇一律的询问。
“双方是自愿离婚吗？”
“是。”陈佳怡答得飞快，声音清脆，像要把这两个字钉死在空气里。
经历了刚才那一出，这个问题显得更加讽刺。
工作人员将目光转向周景澄。
他沉默了一瞬，视线从陈佳怡冰冷讥诮的侧脸上移开，喉结微动，声音低沉：
“……是。”
“离婚原因？”
“感情不和。”
工作人员再次看向周景澄。
周景澄的目光虚空地落在某处，不再看任何人，声音听不出情绪：
“就她说的原因。”
“夫妻共同财产已分割完毕，确认无争议？”工作人员念着模板上的话，目光扫过协议上那几个“无”。
“没有。”陈佳怡道。
“没有。”
这一次，周景澄跟得很快，声音沉沉的，听不出波澜。
只是在说完后，他的唇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向下压了一下，像一个未能完成的嘲讽。
“有子女吗？”
“没有。”
“没有。”
工作人员整理着那几张轻飘飘却决定了关系的纸，习惯性地拿起印章。
“咚”的一声脆响。
印油鲜红的印章压在了表格上，像个终结一切的句号。
她将材料理齐，动作熟练地准备递出回执。
指尖刚要碰到回执单，却猛地顿住。
目光跳回协议下方，她抬起头，视线越过陈佳怡，直接锁定了周景澄。
“先生，”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见惯不怪的平淡，
“您这儿，名字还没签。”
刚才那一连串疾风骤雨般的问答仿佛耗尽了所有声响，此刻这点疏漏，在这片死寂里被放大得格外清晰。
周景澄像是被从一片虚无的沉思中拽回。
他看了一眼工作人员手指点着的地方，男方签名处那片刺眼的空白。
他沉默地再次接过那支仿佛有千斤重的笔。侧过头问：
“我真签名了？”
“嗯.....”
笔尖径直落下。
周景澄。
三个字，签得飞快，力透纸背，几乎要划破纸张。
工作人员确认无误，这才将所有的材料收回。
她一边在电脑上进行最后操作，一边头也不抬地、用一种纯粹例行公事的口吻，
“手续差不多了。跟两位多嘴提醒一句啊，要是为了买房资格办假离婚。”
她说到这里，语气里带上了点不易察觉的讽意，
“后续查出来很麻烦的。离婚后起码三年内，你们任何一方再买房，都按离异前家庭总房产套数算。政策严着呢，想清楚后果就行。”
这话像根轻飘飘的羽毛，却精准地搔在了最荒谬的痒处。
陈佳怡先是愣了一秒，随即嘴角控制不住地弯起一个极浅极冷的弧度，像听了个地狱笑话。
假离婚？
她心里那点空茫的疲惫感，突然被这句提醒染上了一种超现实的滑稽色彩。
“谢谢提醒。”她的声音平静得像结冰的湖面，听不出半点波澜，
“我们不买房。”
工作人员敲击键盘的手指顿了一下，终于抬眼皮快速扫了他们一眼，
脸上闪过一丝真正的尴尬，随即又迅速被职业性的面具覆盖。
“……哦，好。”
“今天是申请受理。三十天冷静期，三十天内任何一方不愿意离婚的，可以过来撤回申请。
三十天满后，请双方在三十天内共同前来领取离婚证。
逾期不来，视为自动撤回。”
陈佳怡伸出手，指尖碰到了那张纸。
离婚登记申请受理回执单
纸张很轻，质地普通，上面印着黑色的字和红色的章。
她捏住了它。
一股难以形容的重量，顺着指尖猛地窜上来，压得她心脏猛地一沉。
紧接着，又是一种巨大的虚无感，仿佛所有的争吵、委屈、愤怒和挣扎，最终就被简化成了这么一张毫无温度的纸。
周景澄已经转身走了。
她捏着那张轻飘飘又重逾千斤的纸，跟在他身后。
民政局大厅的光线白得刺眼，把他挺直冷硬的背影照得有些不真实，透着一股沉重的恍惚感，外表完好，内里却一片狼藉。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往外走。
周景澄刚想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