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撕裂。坠落。
意识如同被卷入狂暴湍流的碎片，在无光的虚空漩涡中沉浮、碰撞。每一次空间乱流的撕扯，都像是要将陆谦的灵魂从残破的躯壳中强行剥离。他感觉自己像一件被反复摔打的破旧陶器，每一次撞击都带来骨骼碎裂、内脏移位的剧痛。
唯一清晰的，是后背传来的冰冷触感，以及那微弱到几乎断绝、却如同风中蛛丝般顽强连接的一线生机——苏芷。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那令人窒息的混乱撕扯感骤然消失。
砰！噗通！
沉重的撞击感伴随着冰冷刺骨的液体瞬间包裹全身！巨大的冲击力让陆谦残存的意识瞬间被剧痛淹没！他感觉自己砸穿了什么坚硬的东西，然后被粘稠、腥咸、冰冷的海水彻底吞没！
窒息！冰冷的海水疯狂地涌入他的口鼻！重伤的肺部如同被无数钢针攒刺！求生的本能让他残存的意志疯狂挣扎，仅存的右臂在水中胡乱抓挠，试图上浮。
混沌中，他左臂深处那只蛰伏的噬灵魔爪似乎被这冰冷的环境刺激，发出一声贪婪的嘶鸣。指尖那点幽暗的漩涡微微旋转，本能地想要吞噬周围的海水能量，却被陆谦用最后一丝清明死死压制。此刻爆发噬灭之力，无异于自取灭亡！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瞬间，一股微弱却熟悉的空间波动从左手传来——是癸亥令！它在冰冷的海水中散发出微不可查的灰光，如同最后的指引。
陆谦拼尽全力，借着癸亥令这微弱的牵引，右臂猛地一划！
哗啦——！
他的头颅终于冲破水面！冰冷刺骨的空气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硝烟气息，狠狠灌入他火烧火燎的肺叶！
“咳！咳咳咳——！”剧烈的咳嗽让他几乎将内脏都咳出来，混杂着血沫的海水不断呕出。他勉强睁开被血污和海水糊住的右眼。
视线模糊，天旋地转。
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厚重的乌云低垂，仿佛随时要压垮大地。冰冷的雨丝斜斜落下，打在脸上如同细小的冰针。远处，是巍峨、连绵、如同匍匐巨兽般的庞大城墙轮廓，在雨幕中若隐若现，散发着厚重而冰冷的铁血气息。城墙上，依稀可见密密麻麻的旌旗在风雨中招展，其中一面巨大的玄黑龙旗最为醒目！
天启城！大胤帝都！
他们回来了！癸亥令和引路灯印，竟然真的将他们从沉渊魔域那污浊死地，带回了天启城附近！但…这里是哪里？
陆谦环顾四周。他正身处一条宽阔却污浊不堪的护城河里！河水冰冷刺骨，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尸臭和排泄物混合的恶臭。河面上漂浮着腐烂的木板、破碎的衣物、肿胀发白的尸体…有人类的，也有马匹的，甚至还有一些难以名状的残肢断臂！这里分明是刚刚经历过惨烈厮杀的战场遗迹！
城墙方向，隐约传来金铁交鸣的喊杀声、垂死者的哀嚎、以及沉闷如雷的战鼓声！战事仍在继续！但听那声音的方位和规模，似乎并非发生在主城墙，更像是…城外的卫城或者某处堡垒据点！
就在陆谦心神剧震、努力辨认方向和环境时，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毒蛇般瞬间锁定了他！
“水下有东西！警戒！”一个沙哑而警惕的声音从河岸上方传来。
陆谦猛地抬头！
只见距离他落水点不远处的河岸上，赫然矗立着一座半塌的箭楼废墟！废墟的阴影中，数名身着素白锦袍的身影正警惕地注视着河面！他们袍服上沾染着血污和泥泞，胸口绣着的提灯徽记在铅灰色的天幕下依旧刺眼！为首一人，手持一张闪烁着微弱灵光的劲弩，冰冷的弩矢正对准了陆谦刚刚冒头的位置！
白袍卫！巡哨的斥候小队！
“是活人！气息…很古怪！”另一名白袍卫眼神锐利，瞬间捕捉到陆谦身上散发出的、与这战场格格不入的混乱气息——重伤濒死的虚弱、沉渊魔域的污浊死气、以及…一股压抑不住的凶戾噬灭之意！
“魔域渗透的邪魔？还是狄戎的妖人？拿下！死活不论！”持弩的白袍卫小旗官当机立断，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执行任务的冰冷！他手指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咻——！
一道缠绕着淡青色风系罡气的淬毒弩矢，撕裂冰冷的雨幕，发出刺耳的尖啸，如同毒蛇吐信，直射陆谦眉心！速度之快，角度之刁，显然是军中好手！
死亡的阴影瞬间降临！
陆谦瞳孔骤缩！重伤之躯，身陷冰冷的污血河水，怀中还背着昏迷的苏芷！避无可避！
“吼——！”绝境之下，噬灭的本能再次压倒理智！陆谦仅存的右眼瞬间被混沌的暴虐金芒充斥！他左臂猛地抬起，那只被压制许久的噬灵魔爪破水而出，五指张开，指尖幽暗漩涡疯狂旋转！
嗤！
弩矢射入漩涡的瞬间，没有金铁交鸣！弩矢上附着的风系罡气和剧毒如同泥牛入海，被狂暴的噬灭之力瞬间撕碎、吞噬！弩矢本身也被扭曲、崩解，化为铁屑湮灭！
“什么？！”岸上的白袍卫小旗官骇然失色！这诡异的景象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然而，陆谦强行催动魔爪格挡弩矢的代价是巨大的！本就濒临崩溃的身体再次遭受反噬，左臂经脉如同被烈火灼烧，剧痛钻心！更可怕的是，吞噬了弩矢能量的噬灭之力如同尝到了血腥的鲨鱼，在他左臂内疯狂咆哮，冲击着摇摇欲坠的意志堤坝！混乱的杀戮意念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识海！
“杀…吞噬…全部吞噬！”魔性的低语在耳边嘶吼。
“不…苏芷…”陆谦仅存的清明在疯狂呐喊，右眼金芒与混沌疯狂交织。他死死压制着左臂的暴动，右臂奋力划水，试图带着苏芷向远离箭楼废墟的对岸游去！必须离开！一旦被缠住，引来更多白袍卫甚至灯阁高手，他和苏芷必死无疑！
“邪魔！结阵！困住他！”小旗官厉声嘶吼，迅速压下震惊。他身后的三名白袍卫反应极快，瞬间结成三角阵型，手中长刀出鞘，雪亮的刀罡吞吐不定！三人同时掐诀，低沉的咒文响起，三道淡白色的光芒从他们脚下升起，迅速在空中交织，形成一张覆盖数丈方圆的、由符文构成的能量大网，朝着河中的陆谦和苏芷当头罩下！
“天罗网！”白袍卫对付强敌、限制行动的拿手阵法！一旦被罩住，罡气被锁，行动受限，只能任人宰割！
冰冷的能量网带着禁锢之力急速落下，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
“呃啊啊啊——！”陆谦彻底疯狂！理智的弦在重伤、魔性反噬、绝境围杀的三重碾压下，轰然崩断！
噬灭！那就彻底噬灭吧！
他不再压制，反而将残存的意志全部投入左臂！那只狰狞的噬灵魔爪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幽暗光芒！桌面大小的混沌黑洞再次在爪心凝聚成型！恐怖的吸力瞬间爆发！
“给我——吞！！！”
陆谦嘶吼着，左爪带着毁灭一切的凶戾，悍然抓向当头罩下的天罗网！
嗤啦啦——！！！
刺耳的、能量被强行湮灭撕裂的声音响彻河面！那由三名通脉境白袍卫合力构筑、足以困住先天初期高手的能量大网，在接触到混沌黑洞的瞬间，如同脆弱的蛛网撞上了烧红的烙铁！构成网线的符文光芒疯狂闪烁、黯淡、崩解！整张大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撕裂、吞噬！
“噗！” “啊！” 岸上结阵的三名白袍卫如遭重击，同时喷出鲜血，阵法反噬让他们气息瞬间萎靡！
“魔头受死！”小旗官目眦欲裂，手中劲弩瞬间切换成三支闪烁着雷光的破罡短箭，再次扣动扳机！三道缠绕着刺目电弧的流光，呈品字形射向陆谦头颅、心脏和后心！角度刁钻，封死了所有闪避空间！
同时，他腰间一枚不起眼的青铜提灯徽记，被他狠狠捏碎！一道微弱的空间波动瞬间扩散出去！这是求援信号！他在召唤附近更强的白袍卫，甚至…灯阁高手！
陆谦刚刚撕裂天罗网，旧力已尽，新力未生！面对这三支蕴含破罡雷霆之威的短箭，避无可避！
死亡的冰冷已触到鼻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陆谦体内，那被重伤、剧痛、魔性反噬冲击得濒临枯竭的丹田深处，那被压制到极限的枯荣漩涡，在引路灯印沉重而恒定的搏动下，在癸亥令散发的空间微光笼罩中，在背上苏芷那微弱却如同定海神针般存在的灵魂波动牵引下…终于，完成了最后一丝、最关键的逆转！
枯极…生荣！
不是依靠吞噬外邪，而是源于守护的执念，源于对生的渴望，源于那盏永不熄灭的引路之灯！
嗡！
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蕴含着勃勃生机的枯荣真气，如同沉寂火山下终于找到出口的岩浆，从枯竭的丹田漩涡核心猛地喷薄而出！瞬间流遍陆谦残破的四肢百骸！这股新生的真气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破而后立、向死而生的顽强韧性！它引动了陆谦体内残存的九转丹药力，暂时压制了左臂噬灭之力的疯狂反扑，更赋予了他身体最后一丝超越极限的反应速度！
“滚开！”陆谦右眼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清明厉芒！他身体在水中猛地一旋！
噗！噗！
两支破罡雷箭擦着他的肩膀和肋下射入水中，爆开两团刺目的电光，将污浊的河水炸起数丈高的浪花！电蛇在水中蔓延，带来阵阵麻痹刺痛！
但第三支，射向后心的短箭，已然及体！
避不开了！
陆谦眼中闪过一丝狠绝！他强行扭转身躯，将背上的苏芷护在身前，同时那只暂时被新生枯荣真气压制的左臂噬灵魔爪，猛地回护，五指张开，幽暗的混沌漩涡迎向那支致命的雷箭！
嗤——轰！
短箭射入漩涡！狂暴的雷霆之力与噬灭黑洞瞬间对撞！湮灭的巨响伴随着刺目的光芒在水面炸开！
陆谦如遭雷击，左臂剧震，魔爪上的幽暗漩涡瞬间溃散大半！狂暴的雷霆余波顺着左臂狠狠轰入他体内！新生的枯荣真气被瞬间击溃！他再次喷出大口鲜血，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狠狠炸飞出去，重重撞在对岸冰冷湿滑的石砌河堤上！
“呃…”陆谦眼前一黑，感觉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架，左臂软软垂下，暂时失去了知觉。后背撞击处传来火辣辣的剧痛，新生的枯荣真气彻底被打散，噬灭之力在左臂深处蠢蠢欲动，发出不甘的咆哮。他挣扎着想要爬起，却牵动了更重的内伤，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魔头不行了！拿下他！”箭楼废墟上的小旗官见状，厉声喝道。剩余三名受伤的白袍卫也强提真气，跃下废墟，踏着漂浮的尸骸和杂物，持刀快速逼近！刀锋在雨水中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完了吗？陆谦看着迅速逼近的白袍卫，眼中闪过一丝苦涩。枯荣转换初生，力量耗尽，重伤濒死，苏芷昏迷…如何再战？
就在这绝望之际！
嗡！
一股难以形容的、如同万载寒渊般冰冷、又似九天星河般浩瀚的恐怖威压，毫无征兆地降临！瞬间笼罩了整片河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冰冷的雨丝悬停在半空。
逼近的白袍卫保持着冲锋的姿势，僵立在水面漂浮的杂物上，脸上的杀意凝固成惊恐的雕塑。
河水的流淌变得缓慢粘稠。
连远处城墙方向的喊杀声，都仿佛被拉长、扭曲，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陆谦身前不远处的河堤之上。
来人并未刻意散发气势，仅仅是存在本身，便引动了这片天地的法则共鸣。他身着一袭素白如雪的锦袍，袍服纤尘不染，在污浊的战场环境中显得格格不入。袍袖和衣襟处，以极淡的银线绣着繁复的云纹，如同流淌的星河。腰间束着一条深紫色的玉带，玉带正中，一枚造型古朴、仿佛由星辰碎片雕琢而成的提灯徽记，散发着温润而内敛的辉光。
他并未戴头盔，面容看上去约莫四十许，五官深刻如同刀削斧凿，俊朗中透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不容置疑的威严。最令人心悸的，是他那双眼睛。深邃如同无垠的夜空，平静无波，仿佛蕴含着宇宙生灭的奥秘。此刻，这双眼睛正静静地落在陆谦身上，目光穿透了他残破的衣袍、混乱的气息、重伤的躯壳，仿佛直接看到了他丹田内初生的枯荣漩涡、左臂深处蛰伏的噬灭凶性、胸膛处搏动的引路灯印、以及…背上苏芷那微弱却奇特的灵魂烙印。
白袍卫指挥使！大胤王朝阴影中的主宰者！他竟然亲临此地！
凝固的时空里，指挥使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寒流，扫过陆谦左臂上那残留的、尚未完全平息的噬灭气息，以及他挣扎时无意间从破碎衣襟下露出的、胸膛正中那一点极其微弱、却带着亘古“存在”道韵的灯盏烙印痕迹。
他那双如同星空般深邃的眼眸深处，一丝极其细微、却足以撼动山岳的波澜，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悄然荡开。
“引路…灯印？还有…薪火余孽的气息？”一个冰冷、漠然、仿佛不蕴含任何人类情感的低语，在凝固的时空中清晰响起，如同法则的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