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狂风骤雨并未平息，只是从屋外移到了屋里。当家人得知那桩糟心事，父母劈头盖脸的批评如同冰雹，砸得我本就摇摇欲坠的精神近乎崩塌。“遇人不淑”、“眼光差劲”、“社会白混了”、“连善恶都分不清”……这些刀子般的指责，远比我收到的伤害更锋利，深深剜进我本就鲜血淋漓的自尊里。他们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仿佛我遭遇的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的耻辱标记。
一个多小时的精神鞭挞，榨干了我最后一丝气力。我拖着灌了铅般的躯壳回到房间，像一具被遗弃的空壳，重重栽进被褥。疲惫瞬间吞没意识，坠入一片混沌的梦海。无数破碎的片段交织翻滚：童年时无助面对欺凌的弱小身影，父母疏离模糊的面容，商场上尔虞我诈的虚伪笑脸，还有昨夜与陈玥潼家人的几通电话还有她所说的那些话都如同钢针一般扎在我的心里……我的人生，似乎就是一幅用悲剧颜料反复涂抹、早已看不清底色的连环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刻意压低、却又无比清晰的交谈声，穿透厚重的房门，刺入我昏沉的意识。
“妈，你说他怎么就这么……蠢！每一次！遇到的都是些什么人？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就算不长进，总该有点识人的本事吧？最基本的善恶都分不清吗？这下好了，落了话柄，人家还倒打一耙说他诈骗！丢人呐……”是母亲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失望和怨气，在客厅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针扎在我心上。
紧接着，一个苍老却异常坚定的声音厉声喝止：“够了！你少说两句！他现在心里头什么滋味，你想过没有？那是剜心的疼！你们当爹妈的，不心疼儿子，就知道数落！我瞧着孩子可怜……”
是外婆！那声音如同一道暖流，瞬间冲开了我心底的冰封。泪水几乎在瞬间涌上眼眶。外婆……从小到大，她都是我世界里最巍峨的靠山。小学时被堵在巷子里，是她举着扫把，佝偻着背却气势汹汹地冲散那群坏小子，用那双布满老茧、关节粗大的手紧紧护住我，对着老师和所有怀疑我“撒谎”的人吼：“我孙子什么样我知道！他说被欺负了，就是被欺负了！”那时，她那双充满皱纹的大手，就是我能想象到的、抵御世间一切恶意的坚固盾牌。她总能给我最踏实的安全感。
此刻，房门外那略显沙哑却铿锵有力的维护，像黑暗中唯一的光。我紧闭着眼，将脸更深地埋进枕头，湿热的液体无声地洇开布料。我不能出声，不能让她们知道我醒了，更添担忧。
门轴发出极轻微的“吱呀”声，一道熟悉的气息伴着缓慢的脚步声靠近。是外婆。她走到床边，停下，我能感受到她凝视的目光。她伸出手，带着岁月特有的粗糙和温暖，极轻极轻地拍了拍我的后背，就像我小时候被噩梦惊醒时那样。
“小翼啊……”她唤着我的小名，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无尽的疼惜，“心里难受吧？昨晚上睡踏实没？唉，别往心里去，天大的事，有我老太婆顶着呢。有啥过不去的坎儿，跟外婆说，啊？”
这温柔的抚慰，几乎击溃我强撑的堤坝。我死死咬住下唇，喉咙哽咽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继续装睡，含糊地从枕头里挤出几个音节：“唔……没事……困……”
外婆的手没有停，依旧一下，又一下，稳定而轻柔地拍着我的背。这节奏仿佛带有某种魔力，能熨平所有惊惧与不安。接着，我感觉到几张带着体温、边缘磨得有些毛糙的纸币，被小心翼翼地塞到我面前。
“外婆这儿……也没多少现钱，这五百块，你先拿着用。别嫌少，等外婆手里宽裕了，再给你。”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朴素道理，“在外头，咱宁可自己多吃点亏，也别让人在背后戳脊梁骨，说咱们不厚道。做人，咱得堂堂正正。”
那五张皱巴巴、甚至带着些许油渍的百元钞票，还有几张卷边的零钱，像烙铁一样烫着我的心。只有我知道，这每一分钱，都是她和外公两个老人，在菜市场为一斤菜讨价还价，在灯下缝补旧衣，在饭桌上省下荤腥，一点一滴抠出来的积蓄。他们仿佛永远活在一个“生怕孙子吃不饱穿不暖”的执念里。
我把头更深地埋进枕头，闷声拒绝：“外婆……这钱我不要！您和外公留着……你们要用……”
“傻孩子，我和你外公在家，有米有面，自己种点小菜，花不了几个钱。”外婆的声音平静而满足，“倒是你，在外头闯荡，不容易。”
她似乎察觉到了我身体的轻微颤抖和压抑的情绪，但她没有点破，只是像哄幼时的我入睡那样，手掌带着规律的温度，继续安抚着。那稳定的拍打，仿佛在梳理我体内紊乱的灵气和绝望的心绪。
“你呀，长大了，心思重了，跟小时候不一样咯……”外婆的声音像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带着淡淡的怀念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暮气沉沉的伤感，“外婆老了，不中用啦。你记得不？小时候你贪玩崴了脚，外婆能背着你一气儿跑几里地去找大夫呢。现在啊，走几步路都喘喽……”
“别瞎说！”我猛地打断她，声音因为压抑而显得沙哑怪异，“我要睡了……您出去陪我妈说说话吧……”我生怕再多听一句关于“老”、“走不动”、“陪不了多少年”的话语，那会彻底粉碎我脆弱的伪装。
外婆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低沉而慈爱的笑声，像被风吹过的老旧风铃。“好好，睡吧，乖孩子。”她最后用力地、充满力量地又拍了拍我的背脊，仿佛要将她所有的坚韧都传递给我，然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当那熟悉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当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时，那强撑的堤坝彻底崩塌。巨大的悲伤、委屈、愤怒、不甘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而至。我死死咬住被角，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眼泪决堤般汹涌而出，无声地在黑暗中流淌，浸透了枕头。为什么？为什么我真心付出，换来的总是欺骗和算计？为什么我努力挣扎，却仿佛永远逃不开这该死的、满是泥泞的宿命轮回？父母的不理解，自身的挫败感，对未来的茫然……无数负面情绪交织缠绕，几乎要将我撕裂、吞噬。
**就在这灭顶的绝望深渊边缘，一股冰冷刺骨的火苗，却骤然从心底最暗处燃起！**
“不！我不能死在这里！不能像个窝囊废一样被碾碎！”一个声音在灵魂深处咆哮，带着前所未有的凶狠与决绝，“我要活下去！要活得比任何人都好！我要找回丢失的魄！我要比从前挣更多的钱！十倍！百倍！我要让外公外婆亲眼看着我成家立业，过上富足安稳的好日子！我要让所有瞧不起我、伤害我的人，都只能仰望我的背影！”
这誓言如同淬火的钢铁，在泪水中被锻打得坚硬无比！**为了活下去，为了达成目标，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我要延续我的寿命，哪怕是与魔鬼做交易！我要变强！不再做那个任人宰割的羔羊！**
“但是……”一丝残存的、属于过去的的软弱挣扎着冒头，“我不想伤害无辜……我的恨，只该指向那些加害者……” 这丝善念微弱如风中残烛。
**“无辜？”一个冰冷、带着嘲讽的声音立刻压倒了它，“谁又是真正无辜的？看看外面那些光鲜亮丽的皮囊下，藏着多少和我遇到的那恶徒一样的龌龊心思？等着吧……”**
就在这内心善恶激烈交锋、冰冷恨意逐渐占据上风的时刻——
嗡…嗡…
枕边的手机屏幕突兀地亮起，社交软件推送的提示音打破了死寂。
屏幕上弹出一条来自陌生人的消息：「帅哥你好呀~关注你作品好久了，觉得你特别像我的一个故人 [可爱表情] 可以给个机会认识一下吗？」
典型的搭讪开场白。在平时，我或许会一笑置之，甚至带着一丝丝虚荣的愉悦。但此刻，这行字在我眼中却像黑暗中亮起的一盏诡异的绿灯，冰冷而充满诱惑。
“呵……”我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如野兽般的嗤笑，眼中残留的泪意瞬间被冻结、蒸发，只剩下锐利如刀的寒光。刚刚还在挣扎的“不伤无辜”的念头，被这送上门的“试探”彻底碾碎。
“想认识我？好啊……”我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笑意，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敲下回复：「oK。[微笑表情] 我微信：xxxxxx」我倒要看看，这又是哪路牛鬼蛇神？想玩什么把戏？
很快，微信好友验证通过。一个名叫“小雪”的女孩发来热情洋溢的自我介绍。她自称是医美行业的顾问，言语间充满对我“作品”（我日常在社交软件分享的车、偶尔的出差碎片）的欣赏。
“欣赏？我晒的那些破车烂景，有什么值得欣赏的？”我心中冷笑，警惕的弦绷紧到极致。经历了昨夜，我对任何突如其来的“好意”都抱有极度的审视。但我提醒自己：**“不能用恶意揣测所有人”？不，现在，必须用最大的恶意去审视！** 这是新的丛林法则。
“看看你的‘心’，到底染了几分红，几分黑……”我意念微动，眼眸深处一丝常人无法察觉的微弱灵光一闪而逝——**识气之术！人眼开！** 即使我现在灵气稀薄，辨识寻常人的心念气息已足够。
视频通话的请求瞬间弹出。屏幕亮起，一张妆容精致、明显经过人工雕琢的脸庞出现在镜头里，笑容甜美，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计算。
“嗨~怎么突然打视频呀？吓我一跳~”小雪故作娇嗔。
“没什么，”我靠在床头，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眼神却锐利如鹰隼，“就是好奇，我那些流水账日常，到底哪儿吸引你了？我好像没发过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吧？” 同时，识气之术反馈的信息清晰地呈现在我的感知中：**墨绿色的气息！** 浓郁得几乎要溢出屏幕！而在那贪婪的核心周围，正缠绕着一层淡淡的、令人作呕的灰色——**谎言的气息！** 果然！又一个！
小雪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更灿烂：“哎呀，你别妄自菲薄呀！我看你发的那些跑工地的日常，现在建筑工程肯定不好做吧？感觉你好辛苦呢……”她语气放软，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心疼”，“我都觉得有点心疼你了……”
心疼？这句话如同一个冰冷的开关。若是以前，这声“心疼”或许能精准击中我疲惫脆弱的心房，让我卸下防备，心生感激。但现在，它只让我感到无比的讽刺和……恶心！
“心疼我啊？”我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眼神却愈发冰冷，“你太善解人意了。那你现在……应该挺有钱了吧？看你这生活挺精致的。” 我故意试探，继续锁定那越来越浓的灰色谎言气。
“怎么可能！”小雪立刻摆手，眼神闪烁，“也就……普普通通吧，谈不上财富自由，但养活自己没问题啦~” 灰色的谎言气骤然加深、翻滚！她在极力掩饰着什么。
“哦？那挺好的。”我随口应着，心中冷笑连连。“对了，你哪年哪月的？说不定我们星座还挺配？” 我抛出了关键问题——生辰八字！
小雪不疑有他，爽快地报出了自己的出生年月日。
够了！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我瞳孔深处那微弱灵光再次亮起，比之前更甚！**推演之术！** 磅礴的信息流瞬间涌入脑海，虽然消耗着本就不多的灵气，带来阵阵针刺般的虚弱感，但回报是清晰的——一幅幅画面、一个个念头，如同摊开的账簿，清晰地展示着小雪内心的谋划：
* **第一步：** 以“故人相似”、“欣赏”、“心疼”为由拉近距离，建立好感与信任（伪装善意）。
* **第二步：** 编造一个凄惨的身世或困境（如家人重病），博取同情（利用善念）。
* **第三步：** 诱导借款、投资，或以情感绑架索取贵重礼物（榨取钱财）。
* **最终目标：** 榨干最后一丝利用价值，然后消失（抽身离去）。
**哈哈哈哈哈哈！**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极度愤怒、冰冷嘲弄和一丝扭曲快意的笑声，在我胸腔里无声地翻滚、炸裂！
**好！真是好极了！**
**善念？我的善念刚刚才被家人斥责为“愚蠢”，被骗子当作撕开我血肉的利刃！而现在，又一个贪婪的猎食者，循着我伤口散发的血腥味，主动送上门来了！她甚至想故技重施，用那廉价的“心疼”来撬开我的防备？**
**无冤无仇？你我之间本无交集，但你怀着如此歹毒的算计接近我，意图将我当作猎物啃噬殆尽，这难道不是最深的仇怨？**
**既然如此……就别怪我无情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你，就成为我踏上这条路的……第一道滋养吧！**
滔天的恶意此刻再无任何束缚，彻底占据了我的意识高地。识气之术和推演结果清晰地标注了目标的“价值”与“罪孽”。我脸上瞬间切换出春风般和煦的笑容，声音也变得低沉而富有磁性，言语间妙语连珠，夹杂着恰到好处的调侃和若有似无的暧昧。多年的社会历练和此刻被仇恨点燃的冰冷心智，让我操控语言的艺术达到了某种巅峰。
屏幕那头精致脸庞上的笑容越来越浓，被逗得发出阵阵故作娇羞的“咯咯”笑声。
“……和你聊天真开心，感觉认识你好久了呢。”小雪的声音甜得发腻。
“是吗？我也觉得你很有趣。”我笑得真诚无比，眼中却是一片寒潭，“有空出来喝杯咖啡？或者……吃个饭？”
“好呀好呀！过两天我刚好休息！我们约个地方？”小雪迫不及待地回应，眼神里闪烁着猎物入笼的兴奋光芒。
“一言为定。”我微笑着挂断了视频通话。
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我脸上所有的笑容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和一丝……嗜血的残忍。强忍着心中翻腾的恶心感，我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浊气。刚才那充满演技的互动，比一场生死搏斗更耗费心神。
“演戏？好……”我闭上眼，感受着体内因动用灵气而产生的空虚感，以及那股因恶意决堤而澎湃涌动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力量，“想利用我残留的善念套取我的钱财？”
黑暗中，我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绝对称不上善意的弧度，森冷的低语在只有我一人的房间内回荡：
**“那就让你见识见识，被逼到绝境的‘善’，一念之间转化而成的‘恶’，究竟是何等模样！”**
一念起，万恶生。灵气的微弱光芒在我攥紧的拳缝中一闪而没，如同黑暗中野兽捕猎前，悄然亮起的獠牙寒光。新的狩猎，开始了。外婆放在枕下的那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此刻仿佛也带上了一丝不祥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