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眼还在渗血，一滴一滴落在校长室的地板上，砸出小小的暗斑。我抬手抹了把脸，指尖沾着温热的液体和一点发亮的碎屑。谢无涯站在我身后半步远的地方，靠着门框，呼吸很轻，但我知道他没睡。
刚才那面碎掉的镜子悬在脑海里，镜中那个“我”穿着黑袍，站在火焰中央，像一场注定要发生的葬礼。可我现在不能想这些。
我盯着办公桌正前方那排抽屉，最下面一层的把手边缘刻着一行小字：YYYY-mm-dd。
时栖的向日葵叶片卷成箭头的模样还印在眼前。他说过，植物记得人忘记的事。现在这株根系穿墙而来的向日葵已经缩回缝隙，只留下一片枯黄的叶子贴在抽屉表面，像是标记。
“你还能撑住？”我低声问。
谢无涯没回头，只是抬起手，用剑尖抵住门缝。一道微弱的蓝光从门底渗出，碰到剑身就散了。“结界在动，但它还没察觉我们是谁。”
我没再说话，蹲下身，从袖口撕下一截布条，缠住左眼。血止不住，但视线不能再模糊了。我摸出耳坠，银杏叶形状的吊坠冰凉，轻轻插进桌面裂缝。一股细微的震感顺着金属传上来，像是某种回应。
“阿絮留下的痕迹还在。”我说，“它能听见。”
我闭上右眼，集中精神，对着空气低语：“出来吧，老周。”
烟雾从地板接缝里浮起，扭曲、凝实，成了一个人形。他右手缺了三根手指，肩膀歪斜，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灰蒙蒙的雾。他站着不动，嘴里反复念着：“我没看见……我没看见……”
“你的骨头在实验室角落，编号cm-01。”我盯着他，“陈医生把它收起来了。如果你不说实话，它会永远埋在那里。”
他抖了一下。
“你说过，那天晚上你只是去换灯管。”我继续说，“母亲最后一次来校长室，是你开的门。她交给你一个铁盒，让你藏进通风道。后来盒子不见了，你也死了。对不对？”
他的身体剧烈晃动起来，声音断断续续地挤出来：“他们……换了系统……那天……机械眼……吸了人的害怕……”
我心头一跳。
“什么？”我压低声音，“南宫炽的眼睛，靠什么运行？”
“惧……惧就是油……”他颤抖着，语句破碎，“每七天……要灌一次……不然……它会瞎……也会疯……”
“恐惧是燃料？”我重复了一遍，脑中迅速推演——难怪他总在考试后巡视考场，为什么每次新生入学都要经历“通灵测试”。那些尖叫、崩溃、失控的情绪，不是偶然。
“生辰启源……”校工鬼魂突然又吐出几个字，“开启暗门……要用血亲的生日……输入密码……才能打开培养皿舱……”
我猛地看向抽屉下方那行格式提示。
YYYY-mm-dd。
血液顺着缠布的缝隙往下流，滴在鞋面上。我忽然明白为什么向日葵会指向这个抽屉。母亲失踪前最后修改的系统日志里，有段被删除的记录，日期正是我的出生年月。
“他知道我是谁。”我喃喃道，“从一开始就知道。”
谢无涯转过头：“你要开它？”
“不能在这里试。”我摇头，“一旦触发验证机制，整个楼层的监控都会醒来。但现在我们至少知道了他的弱点——那颗眼睛离不开恐惧，就像人离不开呼吸。”
校工鬼魂的身体开始变淡，像风吹散的尘埃。他最后看了我一眼，声音极轻：“对不起……小姐……我不是故意……没拦住她……”
话音落，他化作一缕青烟，钻入地板缝隙，消失不见。
我摘下耳坠，银杏叶上沾了一点灰烬。我把它收进口袋，顺手将那片枯黄的向日葵叶也捡了起来，夹进笔记本里。这是时栖留下的记号，不能丢。
“你还记得镜子里的事吗？”谢无涯忽然问。
我动作一顿。
“记得。”我说，“你影子说的话，我也记得。”
他没再追问，只是握紧了剑柄。玄铁剑微微震动，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他胸口的位置传来一声极轻的嗡鸣，像是金属在体内移动。
我没有提那个画面——我站在高台上，亲手主持仪式，陆绾绾在火中化为灰烬。我不去想那是不是未来，也不去想它会不会成真。现在唯一重要的是，怎么让这一切不会发生。
我走到抽屉前，蹲下身，手指悬在密码区上方。数字键很小，排列整齐，表面覆盖着一层哑光材质，触感像骨灰压制成的板。
我没有按下去。
“你知道吗？”我低声说，“阿絮以前跟我说，它替我写的每一份作业，其实都偷偷存了一份副本。它说，万一哪天系统翻旧账，这些就是证据。”
谢无涯靠着门，没应声。
“它还说，鬼怪最怕的不是阳光，也不是符咒，而是被彻底遗忘。”我看着那串空白的输入框，“可如果连名字都没人记得，连存在都被抹掉，那才是真正的死。”
我深吸一口气，指尖离按键只有半寸。
就在这时，陆绾绾动了。
她一直靠在墙边，几乎没发出声音。此刻她慢慢抬起头，嘴唇干裂，声音很轻：“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南宫炽要保留那些克隆体？”
我没回头。
“不止一个。”她说，“我刚才看清楚了，标签上不只有你的生日。”
我手指僵住。
“还有别的编号。”她顿了顿，“cm-02，cm-03……一直到cm-12。每一个，都是不同的出生日期。”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谢无涯的剑尖微微下沉，抵住了地面。
我缓缓抬头，看向办公桌另一侧的陈列架。那里摆着十几个透明培养皿，整齐排列，泡在淡蓝色液体里。之前我以为那是标本容器，现在才意识到，它们是舱体。
每个培养皿底部都有一个电子标签。
其中一个，正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我站起身，一步步走过去。脚步很轻，像是怕惊醒什么。靠近后，我终于看清了那个标签上的内容：
cm-07
dob: 2005-10-19
那是我的生日。
而旁边另一个，cm-08，显示的日期是：2006-03-04。
比我还小半年。
我盯着那串数字，喉咙发紧。
这不是备份。
这是批量制造。
“他不是在等我回来。”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他是早就准备好了，不管哪一个‘我’活到最后，都能接替位置。”
谢无涯走到我身边，看了一眼标签，脸色沉了下来。
“这些克隆体有意识吗？”他问。
“如果有呢？”我反问，“如果她们醒来，发现自己是替代品，会怎么做？”
没人回答。
我转身回到抽屉前，手指重新悬在密码区上方。这一次，我没有犹豫。
我输入：2003-05-12。
那是母亲的生日。
按键确认的瞬间，抽屉发出一声极轻的“咔”，锁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