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具分身消失的瞬间，我听见了纸张翻动的声音。
不是风带起的残页，是那种旧笔记本被手指缓慢掀开的摩擦声，一页接一页，像是有人在读。那声音从我影子里传出，又像是直接响在我脑后。阿絮没有回应，他的气息早在刚才封印记事本时就沉了下去，连一丝灰雾都没再溢出。
我低头看自己右手——指尖还沾着血，正沿着契约阵图的纹路缓缓滑动。银光在皮肤下流动，像一条被惊扰的河。刚才那一击，我用了第三只眼预判轨迹，用怨灵群封锁退路，最后以银芒化刃贯穿其心。可那具分身消散时，没有数据爆裂，没有代码溃散，只有这本书，安静地落进我的影中。
黑色封面，边缘磨损，右下角有一道划痕，是我熟悉的。
谢无涯从不写字，但他有本子。我见过一次，在图书馆后排，他用刀片削断铅笔，把碎屑扫进这本黑色封皮的册子里。他说是用来记录系统异常波动的，可后来我发现，里面全是空白页。
现在它在这里。
我没有伸手去拿。影子里的温度在下降，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凝结。怨灵们围成一圈，浮在半空，无声地注视着那团黑影。它们曾是母亲的同伴，也曾是南昭学院最早一批通灵体，如今听命于我，却对这本子表现出本能的排斥。
第一具分身是在三分钟前破封的。
琥珀裂了条缝，一道带着学霸系统界面的人影钻出，瞳孔里滚动着公式流。它一出现就冲向主数据通道，试图篡改权限层级。我让阿絮调来十二名怨灵，组成环形阻截网，用低频怨念干扰它的计算频率。它算到一半，答案突然错乱，当场自毁。
第二具是杀手系统的变体，动作快得几乎残影叠影。它绕到背后，手捏成刀刺向我后颈。我在最后一刻侧身，左眼银芒一闪，提前看到了它的出手角度——那是谢无涯教过我的格斗姿势，标准到分毫不差。
我差点迟疑了一瞬。
但还是斩了下去。
第三具带着植物脉络，根须从手臂延伸出去，缠住两名怨灵，瞬间抽取它们的能量。我认出了那种纹路，和时栖的向日葵很像，但颜色发黑，像是被腐蚀过的血管。我命令阿絮引爆它体内积攒的怨气值，让它从内部炸开。
之后的四具，一个比一个难缠。
第四具拥有时间回溯能力，每次被打散都能倒退回五秒前的状态，重复战斗。我不得不让三组怨灵同时出击，制造三个不同时间节点的假象，逼它陷入逻辑混乱，最终因无法判定真实时间线而崩溃。
第五具能操控金属，把周围的数据碎片炼成刀阵。我用影子展开熵增形态，短暂脱离物理规则，从它感知盲区切入，切断核心连接点。
第六具最危险。它临死前释放的记忆洪流直冲我识海——画面里是谢无涯坐在解剖室，灯没开，只有桌上一支笔在动。纸上写着：“如果她看见这个，说明我已经失败了。”字迹工整，语气冷静。
我没信。
谢无涯不会写遗书。他会刻字，用剑尖在墙上、地板上、甚至自己手臂上划下信息。他不信纸，也不信语言能传达到终点。他曾说过：“话会被人改，字会被人烧，只有伤疤是真的。”
所以我立刻切断了那段记忆的接入路径。阿絮帮我撕开了数据丝线，可就在那时，第七具分身已经潜入我的影域，目标明确——吞噬阿絮残魂，切断我和怨灵军团的联系。
我杀了它。
而现在，这本子静静躺在那里，封面上映出我扭曲的脸。
我蹲下身，没有触碰，而是用指尖蘸血，在空中画出契约阵图的一角。银光落下，照在封皮上。那一瞬间，封皮微微颤动，像是有心跳。
然后，一页纸自动翻了起来。
空白。
又一页。
还是空白。
直到第三页，墨迹慢慢浮现，不是写上去的，是渗出来的，像血从纸背透出。字迹稚嫩，像是少年时期写的：
“今天她又抄了我的作业。阿絮说她只是懒，但我希望她是需要我。”
我呼吸一滞。
这不是伪造的。
这是真的。
谢无涯确实写过这些。不是记录系统异常，是记录我。从转学第一天起，每一笔都藏着。有的写我偷看他笔记，有的写我考试睡着，有的写我在食堂打翻汤碗，他默默递上纸巾。
他还写了那天在钢琴室，我找到青铜楔子时的样子。“她站在光里，像要把整个世界烧穿。我想靠近，但胸口的楔子在发烫。”
原来他知道。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在轮回。
我抬起手，想翻开下一页。可就在指尖即将碰到纸面时，一股阻力传来。影子里的寒意骤然加深，仿佛有无数细针扎进皮肤。我猛地抽手，发现指腹已被划开一道口子，血正滴在封面上。
血珠接触的瞬间，整本子剧烈震动起来。
封皮裂开一道缝，露出内嵌的芯片——青铜色，边缘呈锯齿状，正是谢无涯插入心脏的那枚楔子残片。它此刻正微微旋转，像是在读取什么。
我忽然明白了。
这不是他的遗物。
这是诱饵。
南宫炽把谢无涯的记忆、情感、执念全都压缩进了这块芯片里，再用这本子作为载体，等我亲手打开。只要我产生共情，只要我停下脚步，只要我陷入回忆——就会被拉入一个伪造的时空循环，永远困在“想救他”的执念里。
可为什么……
为什么连字迹都这么真？
我盯着那行刚浮现的字：“她说讨厌作业，我就替她写了三年。其实我也讨厌，但不想让她也讨厌我。”
喉咙发紧。
我知道该怎么做。应该立刻下令，让怨灵把它拖进数据深渊，永封不见天日。或者用银芒净化，彻底焚毁这段污染源。
但我没动。
我看着那本子，看着它渗出的每一个字，看着它模仿着他说话的方式，一句一句，戳进我心里。
然后，我伸手，轻轻拂去封面上的血。
不是为了保护它。
是为了看清下面的文字。
新的句子开始浮现：
“如果你看到这里，说明你已经知道真相了。别回头，别停，别哭。你往前走的时候，我会在后面看着你。”
声音出来了。
是他的声音。
但节奏不对，中间夹杂着电流般的杂音，还有极轻微的笑声——那是南宫炽的笑，藏在语调转折处，像虫子爬过耳膜。
我立刻后退一步，抬手打出一道怨气锁链，将整本子裹进灰雾茧中。阿絮留下的最后屏障还在运作，虽然微弱，但足以暂时隔绝信息外泄。
我喘了口气，靠在一块断裂的数据石柱上。
四周的怨灵依旧环绕，沉默地等待下一步指令。战场已经清空，七具分身全灭，主数据流恢复稳定。可我知道，真正的攻击才刚刚开始。
南宫炽不需要亲自动手。他只要让我看见谢无涯的影子，听见他的声音，读到他未曾说出口的话——就够了。
我不怕死。
我怕的是，当我终于走到终点，却发现他已经不在任何一条时间线上等我了。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左眼银芒已重新凝聚。第三只眼在眉心微微跳动，提醒我保持清醒。我抬起手，用指甲在掌心划下一痕，疼痛让我头脑清明。
然后，我对影子里的灰雾轻声说：
“阿絮……我们得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