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侧殿的小书房里，此刻弥漫着一股极其诡异的气氛。
说是书房，不如说是一个临时搭建的、充满了不祥预感的非法印刷作坊。
几张梨花木小案被拼凑在一起，上面铺着福顺紧急找来的各种“结实的小纸”——从裁剪过的宣纸到不知从哪个库房翻出来的厚实桑皮纸，甚至还有几沓颜色各异、看起来像是准备用来包点心的彩笺。
江屿白满头大汗地蹲在案前，手里捧着那部仿佛随时会咽气的手机，像是在进行一场庄严而又荒诞的法事。
手机背面贴满了亮晶晶的充能矿石，像长了满背的痱子粉疙瘩，屏幕上的雪花点依旧顽强地闪烁着，电量标志在红色的空格与微弱的闪电符号间反复横跳，透着一股“我能行我还能苟”的悲壮。
“江大人，您…您倒是快着点啊…”福顺公公站在一旁，手里捧着一摞空白的彩色笺纸，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他那张被手机钦定为“废话永动机”的老脸，此刻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沧桑。
自从那惊世骇俗的表情包诞生后，他感觉自己在陛下面前的几十年老脸已经荡然无存。
现在陛下居然还要他把这丢人现眼的玩意儿批量生产出来？
这差事，真是太监上青楼——有力使不出，还净惹骚！
赵衍却好整以暇地坐在唯一一张完好的太师椅上，手里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参茶，眼神亮得吓人，嘴角噙着一丝压不住的、近乎顽劣的笑意。
他像是找到了什么新奇玩具的孩子，饶有兴致地催促：“江屿白，动作快些，朕等着瞧效果呢。”
江屿白心里已经把满天神佛都求了一遍，手指颤抖地在卡顿的屏幕上戳着。
他好不容易在一个犄角旮旯找到了一个形似小打印机的图标，标签是【硬拷贝输出】。
“兄弟，爹，祖宗…”他低声下气地对着手机祈祷，“给条活路，输出正常点，别整幺蛾子了，球球了…”
他深吸一口气，点下了【打印】选项。
手机发出一种极其痛苦的、仿佛老人咳痰般的嗡嗡声，背面的矿石光芒急速闪烁，屏幕上的雪花点瞬间密集得像一场暴风雪！
“它…它这是要炸了？”小德子抱着另一摞空白纸，吓得往后缩了缩脖子。
突然，手机顶部的听筒缝隙里，猛地射出一道刺眼的蓝光！
蓝光精准地打在江屿白慌忙举起的一张淡黄色彩笺上。
滋啦——
一声轻微的、如同烤肉般的声响过后，一股淡淡的焦糊味弥漫开来。
蓝光熄灭。
江屿白小心翼翼地放下手机，和凑过来的福顺、小德子一起，屏息凝神看向那张彩笺。
只见纸张中央，被蓝光灼烧过的地方，清晰地显现出几行歪歪扭扭的小字，正是那份南陵知府的请安折摘要：【陛下您好吗？我很好。天气不错。谢谢陛下。】
字迹下方，一个简笔画黄豆人正在疯狂扭胯，线条简单，但动感十足，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纸面！
成功了？！
江屿白简直要喜极而泣！
这破手机居然真有打印功能！还是激光刻印？！
虽然过程惊悚了点，味道难闻了点，但效果…效果居然还不错？！
“陛下！您看！”他激动地举起那张还带着温热的彩笺，像是举着什么稀世珍宝。
赵衍接过彩笺，仔细看了看那扭动的黄豆人和那几句大实话，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最后终于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压抑的笑声。
“好！甚好！”他抚掌，眼中光芒大盛，“清晰！直观！一目了然！”
福顺和小德子面面相觑，实在搞不懂这有什么“甚好”的。
“继续！”赵衍大手一挥，兴致勃勃，“把剩下的，都弄出来！每种…先弄个十份！”
“十…十份？！”江屿白腿一软。
陛下您这是要搞批发啊？！
“怎么？有困难？”赵衍挑眉。
“没…没有！”江屿白看着陛下那“你敢说有困难朕就让你有困难”的眼神，立马怂了，“臣…臣尽力而为！”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紫宸殿侧殿变成了一个光影闪烁、焦糊味弥漫的非法印刷车间。
江屿白负责操作手机和祈祷。
福顺和小德子负责流水线作业——一个递空白彩笺，一个接打印好的“精华摘要”。
赵衍则负责监工和验收，每出来一张新的，他都要拿过去品鉴一番，时而点头，时而轻笑，对那翻白眼的小人、流口水的羊头、喋喋不休的老头漫画尤其满意。
过程并非一帆风顺。
那手机祖宗显然对这个高强度的工作任务极为不满，抗议频频。
时而卡纸——其实是能量不稳，蓝光乱喷，把旁边一摞空白纸烧出几个大洞。
时而乱码——打印出来的摘要文字扭曲得像鬼画符，配图更是抽象派艺术，谁也看不懂。
最惊险的一次，打印到那份弹劾奏折的【我也想吃烤全羊】时，手机突然过热，嗡嗡狂响，屏幕疯狂闪烁红色警报！
【能量过载！散热不足！建议紧急降温！否则即将自爆！(╬￣皿￣)】
吓得江屿白魂飞魄散，差点直接把手机扔进角落的鎏金痰盂里！
最后还是小德子机灵，抄起一把原本给陛下扇凉的蒲扇，对着手机背面的矿石一顿猛扇！
扇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手机的嗡嗡声才渐渐平息，屏幕上的红色警报不情愿地褪去，跳出一个虚弱的：(；一_一)
总算是有惊无险。
等到所有摘要都打印完毕，每种十份，厚厚一沓五彩斑斓、画风清奇的彩笺堆在案上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江屿白累得几乎虚脱，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书案腿直喘气。
福顺和小德子也像是被抽干了魂儿，眼神发直，手里还无意识地保持着递纸和接纸的动作。
只有赵衍，依旧精神奕奕。
他拿起那厚厚一沓“成果”，仔细地分门别类，还用朱笔在一些特别“精彩”的配图旁边做了标记，脸上洋溢着一种大仇得报的畅快感。
“福顺。”
“老…老奴在…”福顺一个激灵，赶紧站直。
“将这些，”赵衍指了指那堆彩笺，语气轻松愉悦，“按名字分好，附在对应的奏折后面。明日…不，今日朝会，一并发还给各位大人。”
福顺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晕过去。
陛下您来真的啊？！
这要是发下去，紫宸殿不得炸了锅？！
他试图做最后的挣扎：“陛下…此举…是否略显…略显轻佻？恐伤了诸位老臣的心啊…”
“轻佻？”赵衍拿起那张“废话永动机”福顺表情包，在本人面前晃了晃，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福顺，你觉得…轻佻吗？”
福顺看着纸上那个委屈又滑稽的自己，老脸瞬间涨得通红，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老奴…老奴…”他支吾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朕觉得，很好。”赵衍放下彩笺，语气不容置疑，“让大家都看看，他们每日呈上来的，究竟是言之有物的国策，还是…浪费朕时间的废话！”
“执行吧。”
圣意已决，再无转圜余地。
福顺哭丧着脸，和小德子一起，认命地开始将那堆烫手的彩笺与对应的奏折匹配、附好。
每拿起一张画着自己“光辉形象”的彩笺，福顺的手就抖一下，感觉自己的老脸又被公开处刑了一次。
江屿白坐在地上，看着这一幕，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明天太阳升起之时，就是他被满朝文武生吞活剥之日。
他仿佛已经看到周墨宣周老大臣捂着胸口、颤巍巍地指着他说“奸佞！妖孽！祸国殃民！”的场景了。
赵衍看着福顺和小德子忙碌，满意地点点头。
他忙活了一夜，此刻也觉得有些疲惫，便起身准备回寝殿小憩片刻，等待即将到来的早朝大戏。
临走前，他瞥了一眼地上瘫着的江屿白，难得地夸了一句：“江爱卿，此法器虽性情乖张，却也有其妙用。此番，算你立下一功。”
江屿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谢…谢陛下夸奖…”
立功？他这分明是立了个靶子！
赵衍心情颇佳地走了。
福顺和小德子也终于将所有的“表情包奏折”整理完毕。
看着那堆色彩鲜艳、画风迥异于往常的奏折，福顺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指挥着小太监们将这些特殊的奏折搬出去，准备送往朝会大殿。
小太监们看着奏折后面附着的奇怪彩纸，个个面露惊奇，但又不敢多问，只能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搬运。
忙乱之中，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一张特别鲜亮、画着流口水羊头的橙色彩笺，从一份奏折中滑落了出来，飘飘悠悠，正好落在了一摞已经批阅完毕、准备归档的普通奏折上面。
那摞普通奏折，是福顺早就整理好，吩咐过要第一时间送入库房存档的。
一个小太监顺手将那张橙色彩笺塞回了那摞普通奏折里，以为是原本就夹带的什么便签，并未多想。
两摞奏折——一?是即将引爆朝堂的“表情包奏折”，一摞是看似无害的归档文件——被小太监们分别抱起，走出了紫宸殿，融入了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之中。
江屿白拖着快要散架的身体，揣着那块再次耗尽能量、彻底黑屏变成板砖的手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旧档库走。
他抬头看着微亮的天色，心里充满了悲壮。
他知道，几个时辰后，当太阳升起，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朝堂风暴，就将因他手中这块板砖而起。
他现在只想回去蒙头大睡，但愿一觉醒来发现这只是个噩梦。
而与此同时，那摞夹带着【我也想吃烤全羊】表情包摘要的归档奏折，已经被毫不知情的小太监，顺利地送入了看管森严、却从未有人仔细检查内容的…宫中档案库房。
它静静地躺在架子上，等待着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被再次翻开。
那一抹鲜亮的橙色，在沉闷的档案库里，显得格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