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隔壁高昂又尖锐的声音吓得聂怀桑整个人一抖，手里的茶水泼出去一大片。
他偷偷看了一眼对面脸色明显不虞的含光君，没敢开口说一个字。
听清魏娆最后两个字的李莲花，先是惊愕了半晌，而后笑容后知后觉的爬上脸颊，胸腔巨震，整个人像是被蜜水包裹，从里到外都透露出丝丝甜意。
他立即躬身行礼：“李莲花，见过兄长。”
“呸！什么兄长！谁是你兄长！”
“你要不要脸，对着我这张比你年轻这么多的脸也喊的出兄长！”
这话有夸张的成分。
李莲花如今的面貌也不过二十四五。
但魏无羡底气十足，他说自己年轻那就是自己年轻。
“哥～”
“别叫我哥，你是我哥！”
“我告诉你魏娆，我可不认！”
“什么道侣？你才多大就道侣？我不允许！”
脑子里天崩地裂后，脸上的表情反而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猛灌一口冷茶，面无表情地伸手捂住魏娆的嘴。
“刚刚你什么都没说，哥哥什么都没听到，下次不许了。”
魏娆伸手抬起还保持行礼动作的李莲花的手臂，转头颇为无语地看了她哥一眼。
她掰开嘴上的手掌。
“哥，我已经三十一岁了。”
岁月给了修真之人无限的宽容与宠爱，大部分人的年龄都比凡夫俗子要长久。
修为越高，寿命越长。
而且结丹越早，成人后的面容越显年轻。
所以即使已经十几年未见，那张艳若桃李的脸与当初分别时相比也没有多大差别。
甚至因为面容完全长开，眉宇间更是风华潋滟，一双眸子灿若明珠。
唯一不一样的，就是那张脸如今太过苍白瘦削。
巴掌大的脸上，眼眶有些凹陷，眼下青黑一片，颧骨有些突出，下巴尖的一点肉都没有。
太瘦了。
生生折损了她大半的美貌。
魏无羡看着她那张没了稚气的脸，丝毫不心虚地反驳：“胡说八道！你明明才十八岁！”
他不过眼睛一闭一睁，怎么魏娆就能多个道侣出来？
“我说不许就不许，外面那些野男人都没安好心，你经历少，可别被什么花言巧语海誓山盟的哄骗去。”
“阿娆乖，听话，咱没有道侣。”
他伸手揉了揉魏娆的脑袋。
“哥哥～”
魏无羡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完全忽视那两人的幽怨。
“今天可真是糟糕的一天。”
“哈！道侣？”
“绝无此种可能！”
“小姑娘就是好骗。”
“你便是以后真的要找道侣，也得我亲自把关...”
絮絮叨叨的话还没说完，怀里已经扑进来一具微凉的身躯。
直到揽住她的腰肢和肩膀，他才知道什么叫‘风一吹就倒’。
他这具孱弱的身体甚至可以单手就将她整个托起。
她这些年，到底有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
那些突出的骨头硌得皮肉隐隐发疼，皮肤也凉得吓人，仿佛根本就没有一丝温度。
但那些砸落在他颈间的眼泪，却又烫得惊人。
一粒粒像是熔炉里溅出的火星，烧得皮肤生疼。
“哥～”
她将脑袋埋在他颈间，努力压低自己呜咽的声音。
“我好想你。”
那些陌生感，距离感，别扭和不适应，都被她的眼泪悉数冲散。
尽管如今这具身体与她已经再没了血缘关系，可他们之间有无论如何也割舍不断的亲缘。
即使是生死。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一手搂紧怀里的人，一手在那瘦骨嶙峋的背上轻轻拍打。
“不怕，阿娆不怕，哥哥在呢～”
李莲花垂在衣袖里的手捏成拳头，听着她一声声哀恸的哭嚎，胸腔里好似被插进一柄钢刀，狠狠搅动着，将心脏割成一片片碎肉。
眼尾发烫，眼泪漫上来，眼前一片水光。
他背过身去，不想叫自己未来舅兄看见自己掉眼泪的场景。
屋子隔音效果并不好，隔壁灌了一肚水的聂怀桑正在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向眼前这位光风霁月的含光君开口说自己要去一趟净房，您老人家是打算去门口监视我还是允许我可以自己去...
还没纠结出结果，隔壁响起的哭声又让他把这些话全憋回了肚子里。
算了，我还能忍忍。
啧，今日可真是意外之外。
.
魏无羡轻车熟路地哄了好半天，终于让她崩溃的情绪稳定下来。
痛痛快快地哭过一场后，眼睛红肿的魏娆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地将自己当年坠下不夜天之后，落入异界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只是隐去了自己修鬼道的部分。
尽管她说得很平淡，很简短，但魏无羡依旧能看得出那些年里她过得有多痛苦。
置身陌生的异界的慌乱，寻不到归途的绝望，对自己的牵挂，对师姐的愧疚...
都是因为自己，如果不是他的牵连，阿娆本不必遭受这一切。
幸好，她在那里遇到的第一个人，是个好人。
虽然这个天道之子混的不怎么样，但看在他这些年一直陪着阿娆的份上，他就...勉强给他两分好脸色吧！
但想当阿娆的道侣...
呵～他可还差的远呢！
魏无羡的这十三年更是乏善可陈。
他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当游魂野鬼。
闭眼之前是百家围剿，万鬼反噬，睁开之后就是莫玄羽献舍，他自己也一头雾水。
不过，兄妹二人还能重聚，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魏娆细细捧着他的脸打量，看了半晌后，眼泪又开始噼啪噼啪地往下掉。
“呜呜呜～脸没有以前好看～”
“眼睛也和我不像了…”
“呜～”
魏无羡顺手接过旁边递过来的手帕，熟练地给她擦眼泪。
“好了，乖，别哭了，眼睛都肿了。”
“不好看就不好看嘛，我一个大男人，要那么好看的皮囊做甚？”
“还是我没以前好看了，你就不想认我哥哥了？”
“哎哎哎，我开玩笑的，祖宗，你现在怎么这么爱哭啊，你这眼泪比莲花坞的湖水还多，小时候被狗咬伤了都没见你哭这么惨！”
“诶？错了错了，我不乱说了，好阿娆，别哭了，我心疼...”
兄妹二人叙完旧，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时间也已过子夜。
等到隔壁那两个面色都很难看的人进入这间屋子时，里面的三人都整理好了情绪。
魏娆得知兄长在追查鬼手的下落，便也耐心听聂怀桑将‘吃人岭’的事细细讲了一遍。
魏无羡捏着手指细细思索。
今日他们只是探了个大概，既然得知这些原委，明日少不得还得再去一趟。
而且，还有金凌那里，也有个大麻烦...
几人还在商讨，腰间那只封恶乾坤袋却突然颤动起来。
浓郁的阴气溢散而出，一眼便知其中是只极其强大的恶灵。
幸好早就将锁灵囊和摄魂铃都收起来了。
魏娆有些庆幸。
虽然知道这件事不可能一直瞒着，但眼下，她并不想与兄长提及自己修鬼道的事情。
便是先前与江澄打的那一架，她也丝毫没有泄露怨气。
“到镇魂的时间了。”
魏无羡顺手往腰间一捞，却没摸到那支粗糙的竹笛。
转眼一看，竟是在蓝忘机手中。
那双极淡的眼眸瞥了他一眼，避尘已经开始细细雕琢起孔洞来。
魏娆眯着眼打量了一下二人之间的眉眼官司。
怪怪的。
说不上来。
转手从袖子里摸出一支质润清透的玉笛，塞到魏无羡手里。
“好漂亮的玉笛！”
“这是给我准备的？”
他看向魏娆，后者淡然地点了点头。
而后又翻出一个崭新的乾坤袋递给他。
魏无羡打开一探，里面当真是满满当当。
衣食住行几乎全安排妥当了，符箓和护身法更是数不胜数。
“谢谢阿娆。”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眼底全是愉悦。
蓝忘机面无表情地看着兄妹俩的互动，那支已经雕好的竹笛被垂下的袖袍挡住，死死攥在掌心。
靠窗站着的李莲花若有所思地盯着蓝忘机，手指不断拨弄着莲花扳指。
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