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秦书禾来敲戚礼房门时，编剧小组刚刚散会。
李港拉开门见是演广黎的那个小演员，下意识点头叫老师好，结果秦书禾警惕之余也对他说，老师好。
两个人都是一僵。
在剧组，遇事不决，先喊老师总没错。
戚礼被两个年轻人的生涩逗笑了，跟秦书禾说：“进来吧。”
男生们出去了，秦书禾就一个人来的，拿着剧本装模作样地说想找编剧老师讨论讨论下午的戏，结果小思刚端了茶过来，秦书禾就绕到戚礼背后捶肩去了。
小思微微一怔，戚礼手伸到背后去拽秦书禾，说她：“你好好的。”
秦书禾嬉皮笑脸地狗腿讨好：“戚戚姐，你让我给你尽尽心，我知道错了嘛。”因为后来一直没见到面，她今天上午没通告可是一大早就来负荆请罪了。
戚礼闭眼笑得无奈，“行了我没怪你，赶紧停手。”
秦书禾扫到一旁的小思，也没什么尴尬的神色，直起身来对她伸出手，“把水给我就行了。”
小思递过去，内心暗暗撇嘴，知道这又是一个为了多露脸而没有底线的小演员，看上去和戚礼还挺熟。
舒麦有热度，但称不上什么名气，更遑论圈内地位，这样的艺人小思是不乐意供着的，坐在旁边沙发上，拿起了编剧的派头。
她微笑着拿起一个山橘子，递给舒麦，“吃一个？”
舒麦笑着说不吃了，一屁股挨着戚礼读剧本。小思耸耸肩，放下橘子，不再尽心了。
说到底年轻演员难保没有一炮而红的机缘，她表面功夫到位，翻开电脑也投入工作了。
这么一讨论，就到了十二点多，秦书禾看了通告表，她时间很紧，担心以后没有这样一对一和编剧探讨的机会，把不多的文戏全顺了一边才止。
一些讨论出的改动她全记了下来，等到拍的时候再和导演商量哪种呈现方式更好。
完事几人都饿了，秦书禾看了眼手机，趁着小思去洗手间的时间，对戚礼说：“戚戚姐，卢阳姐到了，说叫上你一起吃个午饭。”
戚礼眼睛微亮：“卢老师到了？”她马上说：“行啊。”
她有些高兴，这个剧组终于来了个除导演之外强有力的话事人，总制片坐镇，舒锡仁固执的时候也能好劝些。
日子终于是好过了，戚礼松了口气。
戚礼和小思说了句，便同秦书禾走了。小思今天没有老大带着吃饭，在沙发上码了会字，没人找她，她便去同楼层的场记房间，叫没去片场的几个朋友去楼下吃饭。
她们拉着小思，讨论最多的就是徐志豪身上的绯闻是真是假，早年和港圈导演的包养风波，再到和诸多女明星的绯闻，徐志豪是着着实实风流过好些年的。六年前官宣息影，有关他的传言才稍稍歇止，再出现在人前，是因为这部电影的大粉路透。影迷网友们这才知道，徐志豪憋了几年，要复出了。
冒险、悬疑、动作、高热度的原着，这几个关键词放在一起几乎就是烂片的集大成者，《浮萍》项目备案一出，网上的群嘲就没停止过。主演大咖云集，小演员九成都是生脸，明摆着是一部资方捧新人的洗钱之作。
这种背景下，戚礼作为片场工作人员，若是爆出和徐志豪的绯闻，不管实不实，也够她喝一壶了。
卢阳撑着下巴搅弄乳茶，对戚礼说：“知道我上午进组听见最多的是什么吗，就是他们在议论编剧给男一号开绿灯加戏这种话。”
戚礼面上很淡，抿唇说：“我根本不知道怎么传出去的。”
“瓜田李下，你也要注意。”卢阳神情微微严肃，“这还只是组内口口相传，要是让酒店外边的大粉听进耳朵里，你知道这件事的严重程度吧。”
戚礼哪见过粉圈的腥风血雨，卢阳也是到了才知道，徐志豪四十多岁男人花期都过了，复出的消息一传，还能有那么多年轻粉丝精力充沛地为他等待聚集。
戚礼细细回忆一遍，也不清楚是哪个行为到有心人眼中就变味了，但卢阳说了，她便点点头，“我注意。”
秦书禾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心有不服，觉得肯定不是戚礼的问题，但轮不到她说话。
秦明序飞之前可是严令她看住戚礼的，她有事没事就得去戚礼那边晃一圈，看看她冷了没有热了没有，吃没吃饭，再就是身边有没有环伺的狼。
她现在是仗着秦明序做事的，干什么都有底气。这茬卢阳也知道，不然秦书禾一个三线小演员加不上她的微信。
她们三人都是一点多才吃上午饭，已经没有包厢了，便在餐饮层的二楼窗边坐下，有心的人往上一撇就能看到。
小思一众人进来时，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压低了声音惊道：“你老大在跟卢制片吃饭呢。”
小思抬头，便看到戚礼在窗边被日光雕琢的侧脸，对面的卢阳淡淡微笑，显而易见气氛很好。
甚至还有那个小演员。
有人低声说：“看来是带资进组啊。”
“别说了，这轮的上咱们说吗，小心祸从口出。”另一个人制止道。
“欸，小思，你老说你们戚姐人那么好，也不带你到总制片面前露个脸，就吃个饭的工夫。”
小思微微攥拳，转头笑说：“谁说的，我这不是想跟你们吃吗。”
落座桌前，小思没忍住又往上看了眼。对啊，那可是总制片，而戚礼走的时候一句都没提，她原来是和舒麦一起去和卢阳吃饭了。
化妆组一人撇嘴，“看来你们老大也挺藏着掖着。”
小思伸手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直视着那个人说：“戚姐不是这种人，我是觉得和她们吃饭压力太大才没去的，等我上去跟卢老师问个好。”
她又喝了一口水，在众人目光下起身，硬着胆子上楼。
她知道戚礼人好，心肠软，如果不是戚礼在，她是绝对不敢去卢阳面前露脸搭话的。
这么多天的相处，她难道还不如舒麦吗，戚礼一定会帮她的。小思有恃无恐地想。
牛排上来，戚礼就近帮卢阳递罗勒酱，卢阳道了声谢，稍一抬眼，正对楼梯口上来一个年轻女孩，看样子朝她们的方向。她没多放眼神，接着和戚礼聊天，直到那女孩走到她们桌边，颇有些拘谨地笑着叫人。
“戚姐。”
戚礼抬眼，眸光微怔，下意识说：“小思。”她问：“你吃饭了吗？”
小思就知道戚礼会这么问，笑意加深，“还没。”她微微局促地朝卢阳点点头，带着新人自然的生涩，“卢老师，您好。”
戚礼自然得介绍了：“卢姐，这是我们组的小孩，叫她小思就行。”
小思不知道戚礼是这顿饭才和卢阳拉近关系的，她只以为戚礼从一开始就对卢阳叫姐。看来她们的关系比想象的还密切。
卢阳挑了下眉，含着几缕颇有深意的笑，瞥戚礼。还小孩，她能比眼前这女孩大几岁，这么说无非是当自己人的意思。
戚礼已经有几分老练了，卢阳欣赏她这样，但不代表为了她要给所有人面子。
她仅点了点头，“你好。”然后低头分割牛排。
小思微微有些尴尬，但卢阳给的，不论好坏她都得接着。戚礼打破安静的空气，问她：“你一个人过来吃饭的？”
小思赶紧点头：“是。”要是能留她在桌上，和总制片多说几句话也能留有印象……
结果戚礼说：“那你赶紧去吃吧，三点就要到片场了。”
“……”小思攥了攥手指，不甘地低眸，嗯了一声转身走了。
她看不到，刚刚相聊甚欢的三个人，在此时都盯着她的背影，就连秦书禾也面无表情，她年纪小，不屑掩藏情绪，含着蔑然。
戚礼扭着头，不说话。卢阳含笑，神色最深。
三个人像中青幼三只千年狐狸，目光幽幽地盯着小思一步步下楼梯去。
卢阳淡笑叫她：“戚编。”
她不继续了，但戚礼有什么不懂的，无奈地笑了下，说：“卢姐，我的人，我回去说她。”
戚礼觉得不舒服，但此举也不算错。在剧组这个人情圈里，想向上攀交是人之常情，但小思太急了，把意图展露得太明显。欲踩着戚礼上位这一点，已经令卢阳不适。
戚礼不可能背着小思在外人面前指责她，说到底编剧组还是一体的，她带来的人，得她来教。
还是护着，秦书禾都有点嫉妒了。她什么时候才能成为戚礼护着的那些人之一啊。
小思下楼后红到脖子，没脸回朋友身边了，快步往餐厅外走，后面友人叫住她：“小思，你不吃饭了？”
有人笑：“还吃呢，戚老师没留她露脸，脸都没了。”
几声嬉笑极其刺耳，小思紧攥着拳忍眼泪，逃似的去曹东的房间，连和戚礼的套间都不想待。
她怨上了戚礼，怎么带她吃个饭都不行。她没想和戚礼比，但舒麦呢，凭什么她可以。
小思一个劲的哭，揪着男生套间里的纸巾。曹东没辙的在旁边哄，李港听得烦，像之前几次那样抱着电脑躲楼下读书角去了。
他看不惯小思，但她是曹东的女朋友，他们才是一个小团体。李港几乎二十四小时和曹东在一起，不能露出一点对同事女友的厌烦之情。他更不可能去找戚礼说，这有违组内团结，本来平常就很累了，他只能麻痹自己跟组的日子赶紧过去，或者借着和戚礼一起的时间呼吸有她的空气。
下午在片场，秦书禾除了拍戏就是跟在戚礼身边，举着小风扇抢占小思的位置。
直到戚礼都无奈了，伞底下跟演员讲戏的间隙回身瞟她，“你太黏人了，亲爱的，能不能去你凉爽的房车里待着？”
跟她伞底下挤舒服是不是？
秦书禾举起小电扇给戚礼吹，摇头，“我不，我就爱在这。”
她得盯住了徐志豪和戚礼之间的距离，万一那些流言不是空穴来风呢。她未来嫂嫂这么聪明优秀，万一是徐志豪对她有歹心呢。她得替她哥看住了。
结果徐志豪还真走过来问戚礼：“今天不喝咖啡了？”
秦书禾在那刻瞪起了十二万分千瓦的钛合金眼睛。今天？那岂不是有过昨天、前天、大前天？
戚礼笑着双手合十，“徐老师您可放过我吧，您咖啡太贵，我不敢喝了。”戚礼才不信他没听见剧组里那些风言风语。
徐志豪哈哈笑出来，眼尾的几丝皱纹不明显却迷人。
秦书禾当即挤到戚礼面前，眨巴着眼说：“哥哥，我爱喝咖啡啊，请我一杯呗。”
她演他亲妹妹，为了入戏在片场一直都叫哥，秦书禾这种性子，刚来几天就跟剧组大半混好了关系。徐志豪也挺喜欢她，笑着给她一指：“行啊，去吧。”
秦书禾拽着人往那方向走，“走走走一起。”
徐志豪甩都甩不掉，笑骂她：“干嘛，我不想到太阳底下！”
吵吵闹闹走远，小思终于松了一口气，顺手拿过旁边的风扇，给戚礼吹了两下。戚礼很快扭过头，“不用，你又不是我助理。”
小思嗫喏着说是，已经观察了大半天戚礼的表情，但什么都看不出来，她依旧耐心教他们，从不厚此薄彼，永远专业冷静。她连十分之一二都难以模仿。
卢阳就坐在舒锡仁身边翻通告表，间隙听见旁边烦躁的声音，“真行，跟那么多人浪费时间也不好好工作。”
她颇为吃惊地一挑眉，因为说这话的人是舒锡仁。他正摆着一张和平常无异的臭脸盯机器，像是那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你说谁？”
舒锡仁目光毫不偏转，说：“我没说。”
卢阳没当回事，笑了一声，“收收你那个驴脾气，我坐你旁边俩小时耳朵都快聋了，也不知道我的制片们和编剧组过的什么日子。”
舒锡仁翻了个白眼，没一会儿问：“我们剧组账面上还有多少钱？”
“啧，终于关心钱了，导演。”卢阳伸了个懒腰，“你可耗我不少精力，之后省着点花。”
“已经很省了，之后进山拍只会多不会少。”
“……”卢阳又开始盘算，给舒锡仁比了个数字。
“不够。”他干脆道。
“就这么多，要不你别拍了，我换人。”卢阳毫不示弱，她再不勒着点就没人管得了舒锡仁放飞的艺术追求了，又不是只有前期拍摄才会花钱。
舒锡仁想到一个人，说：“前几天有项目方来了片场，姓秦。”
“我知道。”虽然她人不在，但是片场的一切动态她都有关心。
舒锡仁皱眉：“你很熟？”
“不太熟。”她说。但秦家人里从商的没几个，个个如雷贯耳，她想不知道也难。
舒锡仁语气意味不明，说：“他说是戚编剧的粉丝，你可以去找他。”
“你连这个都知道？”他们不是第一次合作，卢阳清楚舒锡仁导戏是个什么状态，简直像入了定，全世界只有他的画面和演员，怎么对这些片场杂事了解了。她眼神稍变，直直盯着他，直到把这年少成名的国际大导都看得不自在。
“连副导都说起过，我又不是聋子。”舒锡仁不爽了。
卢阳人精似的，笑了声，“我都不知道咱们有项目方是戚编的粉丝，看来她魅力还挺大。”
她又像不经意说起，“戚编中午跟我请假，说要去北京几天，反正咱们进山前会缓几天准备物资，我就答应了，我相信她人不在也能完成任务，舒导您觉得呢？”
“她去北京干嘛？”
“她说去参加学校的毕业联谊，我猜应该是想解决个人问题，我当然得批了。”
舒锡仁抱着胳膊，“你听说过电影拍到一半总编剧跑去相亲的？”
“是联谊。”卢阳修正，“人家母校特意办的，剧组又不是监狱，放几天出去怎么了。”说到底戚礼原本可以选择不跟组，是人家对这个项目认真负责才签跟组合同的，只要是不耽误拍摄进度的正常请假理由，卢阳不可能不批。
舒锡仁说：“我不可能允许。”
卢阳瞟他，“你没有这个资格，导演，你的钱都是我算的。”
“……”舒锡仁气得脑仁疼。卢阳才来了这一天就把他反复气了好几次。
卢阳说：“我再跑北京一次，替你筹资，但不会超过这个数了，你心里有点谱，别揪着你那个视觉效果了。”她说：“戚礼跟我沟通过，有意跟着制片这边，我带她见人，应该不会太早回来，你少发点脾气。”
舒锡仁皱眉：“什么叫她有意跟着制片？”怎么就她一天天那么多事。
卢阳悠悠说：“跟你无关。”
通告密集的一天终于结束，将近十点，戚礼回到房间时已经不想说话，但一会儿还要开场组内小会。这次的内容需要线下沟通，她给了半小时时间休整，男生们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出头。
秦书禾看见这么晚了有两个男生相继进了戚礼的套间，在走廊里跑起来，几乎是前后脚的敲响了门。
曹东离门口近，拉开门，戚礼看到是秦书禾，起身过来，让曹东先过去讨论，靠在门框上，瞅她，“怎么了？”
秦书禾探着脑袋往里看，“戚戚姐，你们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啊？”
她语气挺轻，“嗯，要开个会。”
秦书禾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嗯，就是，我能住过来吗？”她观察着戚礼的表情，还知道找理由，“我认床，还怕鬼。这里我就认识你一个。”
戚礼保持着耐心，“你经纪人呢？”
“……”秦书禾哑口，顿了两秒飞快说，“好吧其实我是因为喜欢你才想过来跟你一起睡的！”
她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肆意卖萌，“好不好？”
戚礼说：“不好。”
秦书禾一愣，没想到她会这么不留情的拒绝，戚礼在她的印象里一直都很好说话。
“我不习惯床上有别人。”戚礼说，“亲爱的，我真的很累了。”
她现在和秦书禾说话都是提着气的，甚至要靠在门框上小腿的胀才会舒缓些。
还有一个她不想说出口的理由，她看到秦书禾总会想到秦明序，这令她心里很乱，很烦，她忍受了一天秦家人的缠人基因，现在状态不好实在不想忍了。
秦明序到现在也没有回复她，这让她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提起的勇气针扎般漏掉了，她明白这是他无声的拒绝，那她便不提了。很明显，他们也不会再继续。
她没什么可惜的，只能说真的不是同路人。
秦书禾有些无措地看着她，戚礼摸了摸她的刘海，说：“如果我现在关门你会觉得我没礼貌吗？”
她当然摇头，“不会。”
戚礼提起一个微笑，“谢谢。”
她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