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六点，戚礼在阳台把父母晾干的衣服取下来，在沙发上叠整齐，拎着不多的行李悄声离开了家。
戚磊复查后情况稳定，她放下不少心，接新项目也是准备复工了。
路上时间长，她直接去公司，上至会议室，初创阶段的团队基本来齐，她来了就可以开始了。
除了公司同事，戚礼向并不眼熟的合作制片方点了点头，“你们好。”
那方朝她笑笑：“你就是陆艋说拿了不少奖的小编剧？”
陆艋是她老板。
戚礼听此问，本来想坐下的腿弯一顿，补了先前没说的自我介绍：“应该是我。您好，我是戚礼。”
徐制片目光一闪，公司年轻编剧不少，她这就承认了，乍一听不卑不亢，实则是藏着点狂的。
他没再说下去，上下打量戚礼一眼，说：“他很欣赏你，常跟我提起。”
戚礼大方接受，笑着说：“那希望您对我印象还不错。”
徐制片挑唇，身体转向投影，不再说话。
对方团队的制片之一站起身开始介绍整个项目的内容和周期。所有人都面朝一个方向听着。
戚礼身旁的同事，也就是昨天给她打电话的制片李颖转着笔，没一会儿凑过来低声说：“大纲不错，我提前看了眼，应该不用再修了。”
戚礼也压低声音：“幸好。”
作为公司这边配合的负责人之一，李颖从戚礼这两个字中听出苦命，没忍住低笑一声。一个普通A级，就算是原创剧本也没有说在班底都没确认之前就揪着大纲改那么多遍的。她和戚礼前几天视频会开到头大，起码对接了三个资方，每个需求都不一样。一个小言情剧本，要主角团的感情纠葛要强逻辑要社会影响，拜托，那只是一万字的大纲欸。李颖听得直抓头发，偏偏戚礼还做到了，按时交上了稿子。
但她经验丰富，冲那几个资方乱七八糟的诉求，和分不清大小王的制片，清楚这项目也就到这了。不至于升咖到S，给她们的履历添砖加瓦什么的。
坐这儿，就为了挣点窝囊费，指望着资方多投点，项目富裕了，指缝里边漏点也够打工人滋润一阵子了。
李颖是个俗人，她就这么想的，但感觉戚礼不是。戚礼不差钱，做事又认真，每一个项目她都全力以赴。平时她欣赏戚礼这点，但这次不一样，上面的人还在口若悬河的讲，她没忍住，皱着眉问：“你没签跟组的合同吧？”
戚礼用口型答：没有。
李颖松口气，“我还以为你签了。”剧组里边陋习特多，年轻又没话语权的跟组编剧本来就是剧组仆人一样的存在，这么事儿的剧组进去了肯定被折腾。再想学习也得挑班底，她们又不是真牛马。
戚礼听到她这句，低头在键盘上敲字，在桌下给她看：一开始的营销ppt吹得太厉害了，这剧组一听就虚。
戚礼长了张超脱尘世的脸，实际跟李颖想法不谋而合，就是为了钱。
李颖赶紧闭紧嘴，以防笑出声。她太喜欢戚礼了，表面上老老实实，小脑瓜怎么这么灵光呢，怎么看怎么喜欢。
投屏开始放这次制片方物色的主演，几个青年演员靓丽标致的脸出现在上面，她们不再开小差，认真给出建议。
组建班底的这过程在业内叫“搭盘子”，制片方主导，从一个简陋的项目模型慢慢填进血肉，可能是经验丰富的导演、或者是热度颇高的演员，总要倾向于哪方才好让更多资方看到项目的潜力。盘子越搭越大，若是幸运就会升咖，从A升到S。
而这一切，都要基于一个好的剧本，没有编剧文字打底，任何项目都无法推进。戚礼目前还没有过项目在她手上升咖的经历，也没指望着这部就能做到，她手上好剧本不少，刚立项的《浮萍》就是其中一个S+，这对她来说是早晚的事。
她还年轻，有野心，但并不急功近利。
结合着拟邀的演员人选，她简单记录之后人物小传的切入方向，没发现徐制片瞥了她好几眼。
确认了主演，对方制片说，那我们今天先到这。戚礼没反应过来，一愣，看对面纷纷站起，也站起来，跟着李颖把对方团队送出去。
电梯门一关，李颖瞬间吐气，靠在她身上，“这盘子总算开了个头。”
戚礼：“哪有头？导演呢？”
一个剧组的大家长都没定，他们在这自导自演过家家？她以为刚才就会在ppt上看到。
“徐老师说有了人选，还在谈细节。”李颖往回走，“到时候就知道了。”
果然很快，第二天一早，戚礼就知道了。
戚礼在项目群里发完人物小传，对方制片团队也发了剧组人员文档，戚礼点开，除了标题，第一导演组赫然写着——总导演：丰魏博。
戚礼低骂了一声。什么玩意儿？其他导演都死光了还是就她这么寸！
丰魏博是近两年执导短剧火起来的，戚礼之前没接触过这方面，她一向喜欢新尝试，才会踏足这个短平快的领域。结果对应项目的第一次酒局就碰上了为首的淫贼，要不是她习惯提前将一切调查清楚，买了黑料存了心眼，估计当晚要么被潜，要么被封杀。
她自保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忘了短剧圈和影视圈就一层薄膜，丰魏博手里有爆款，想转型拍网剧言情也是很正常的事。只不过她彻彻底底把人得罪了，她一个小编剧，倒霉的一定是她。
制片开始拉人，丰魏博进群之后，底下一溜儿“欢迎丰导”，各种撒花。丰魏博回复谢谢二字，发了个最大金额二百的红包，让群里的气氛到达新的高潮。
戚礼一语未出，扣着手机连看都不想看，长长吐了口气，堵心的给自己倒了杯水顺顺。
李颖快步从里面的制片组走出来，老远朝她摊手，一直走到近前，撑着她桌子，一脸愤概，压着声音：“总导是丰魏博？他不是拍短剧的吗！瞎掺和什么，还嫌娱乐圈不够乌烟瘴气是吗！”
她是除老板陆艋以外为数不多知道戚礼那天差点被潜的人。事出了，陆艋才知道丰魏博有多色胆包天，之后一直有意避免和丰魏博团队有任何合作，怎么就这次，一个不大的A级项目，丰魏博居然成了剧组话语权最高的人。
李颖也觉得不对，掏出手机说：“我问问陆哥。”
陆艋出差了，近半个月都不在公司。戚礼靠着椅背，感到恶心但依旧说：“你问他也改变不了什么，导演和演员本来就是后拉的，制片组最终确定的人选难道会变吗，我们的合同也签了。”
李颖看她，她摊手：“反正我不跟组，应该还好。”
这样刁难她顶多就在剧本上，这方面她什么为难没见过，不怵的。
刚说完里间策划的办公室就开了，公司副总兼这项目的总策划高原走出来，朝外拍了拍手，大声道：“大家稍微停停手头的工作啊，丰导说今晚要请《罪情》剧组聚个餐，大家共事之前先见个面，以后也比较好开展工作，尽量都来啊，别请假。”
听在戚礼耳里就是“要请假”的意思。
她和李颖对视一眼，都是不耐。把这茬忘了，进组之前，酒局少不了。
戚礼说：“我不去了。”
话音刚落，高原那个大嗓门就叫了她：“戚礼，你来我这一下。”
办公室门关上，戚礼站在高原对面，等他先说话。
高原坐在办公椅里，仔细打量了一眼戚礼，椅子小幅度转半圈，朝她摆摆手，“先坐。”
戚礼说：“不坐了，高老师，您说。”
高原年过四十，是这家年轻化扁平化娱乐公司最有资历的那批人了，连陆艋都是他一手提上去的。他年纪大，在娱乐圈浮沉二十多年，人也老派，喜欢叫员工聚餐，助长酒桌陋习。戚礼刚直觉不妙，果然他就说：“戚礼，你今晚得来啊。”
戚礼极浅地皱了下眉，然后笑了：“去啊，谁说不去了，高老师单独把我叫进来，就为了说这个吗。”
“不是，”他挪了下屁股换了换姿势，“我从陆总那听到点，你得罪过丰导，这回借着合作的机会，你们解除解除误会，晚上懂点事，给丰导提一杯。”
他有意教戚礼：“你这样的年轻小姑娘，嘴甜点，丰导肯定就不计较了，知道吗？”
戚礼顿了几秒没说话，突然问：“高老师知道我为什么会得罪丰导吗？”
高原努努嘴，不置可否。
戚礼：“我还有个问题，我入行不过五年，进公司也不过第二年，您就把这个项目独立交给我了吗？”
《罪情》只有她一个编剧，编剧组除她以外都是实习生，这很不正常。
高原呼吸几次，知道她看出来了，开口：“对，这项目的导演从一开始就定了，还是我跟丰导推荐的你。”
“在明知道我得罪了丰魏博的前提下？”
高原一拍桌子：“戚礼你什么意思！”
办公室不过玻璃隔开，高原这么一吼，外面的人不由得抬头看来。
他又压下声音，一副受了猜疑而理直气壮愤怒的样子，“觉得我要把我的编剧送上导演的床？”
戚礼笑了：“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高原脸色由红转青又转白，最后硬是把脾气压下去，“戚礼，不说这个，你别太傲了。”他抬着下巴，以上司和长辈的口吻：“没你这么和领导说话的。”
“陆艋跟你们没大没小，但你应该知道自己是在职场，该懂的规矩得懂。你资历浅，我让你和行业前辈敬一杯酒，你就这么不服？”
“就你清高，怎么别人能喝你喝不了？！”
戚礼眸光微冷，淡淡道：“还是那句话，我入行五年，真要论资历，我是他前辈。”
高原猛一拍桌，“你！”
正在此刻李颖推门而进，双手捧着手机递过来，面无表情道：“高老师，陆总的电话。”
不知道陆艋说了什么，高原磨着牙把手机递给戚礼。戚礼接过来，放在耳边，先听到老板一声叹息。
“这我确实没想到，但这项目接都接了，对你也是经验，晚上饭局该去去，第一次不去更落说法，你应该懂我意思。”
戚礼：“我知道。”
“你没跟组吧？”他又问。
“没有。”
“那还好，今天我让李颖看着点你，这么多同事都有照应，不会有什么，等回去我亲自跟这项目，到时候咱们再聊。”
老板亲口说到这了，戚礼没什么可说，她本来就没打算撂挑子，这不是她的风格，“好。”
高原在旁边真稀奇了，气得扭曲，他说道几嘴这给他顶的，到了陆艋那就异常顺从。他重新审视戚礼，想起丰魏博的话和陆艋对她的关照，怎么没发现这小编剧有点狐狸精的潜质呢。
要是他能睡个导演就把项目拿到手，他也去睡了，这种时候就羡慕那些刚进圈的美人儿和小鲜肉，距离成功多近呐，一点都不懂得抓住机会。
他摸了摸自己的啤酒肚，看戚礼撂下电话，意有所指道：“陆总对你这样的小姑娘挺好啊。”
戚礼没法跟上司计较，反而笑笑：“羡慕的话可以变个性看看，高老师，您这样的小姑娘前凸后翘，应该挺辣的。”
李颖在旁边设想了一下高原的前凸后翘，哧——地笑出声。
高原眼睛差点瞪出来，刚想骂，戚礼补充：“开个玩笑。”遂即转身就走。
出了办公室，李颖和戚礼都没笑了，两人对视一眼。戚礼看出她眼中的复杂，突然清楚男人和女人看待一件事情的角度真的不一样。就连陆艋，也觉得只要李颖看着她，互相照应，她们就不会有什么事。但却永远看不到，女性面对一个有意图的男性的心理压力，自动忽略她们无法抑制的厌恶、和恐惧。
戚礼喉头有些堵，想吐，但她只是笑笑，反过来安抚李颖：“没事，我挺会喝酒的。”
戚礼下午早退了，她实在是待不下去，只要想到晚上饭局会碰到丰魏博，就无法敲出一个字。
如果编剧组不止她一人，她还没那么大压力，但摆明了进组后剧本任何问题都跟她对接，她和丰魏博的接触只会多不会少。
五点，戚礼在公寓补了会觉，醒了看手机，还不到六点，她埋进枕头大喊了一声，实在不想夜幕到来。
但得过去了，她一个年轻编剧没资格迟到。
戚礼上了国道，往城郊的会所开。
这段路宽阔，车不多，所以车速都挺快，戚礼融入其中，打开了音响。
车载灯光浪潮般涌落，伴随强节奏有明显动态的爵士曲，简直是绝美的小小天地。她心情还没舒展多久，车身侧极近的距离突然擦过一辆跑车，吓了她一跳。
戚礼本能减速，但这段路都开成高速了也减不下多少，她对这种没素质的行为反感的啧了声，调低了车内音量，专注开车。
结果就看前面那辆布加迪又慢了下来，车尾在她车前，不远不近，像是在显摆连号的车牌。
有病吧，戚礼心骂。她在自己车道上更往右去了点，踩油门加速超了它。
像是达到了目的，布加迪一味往右蹭着她，两辆跑车挤在同一条车道上你侬我侬，危险系数激增。
戚礼咬牙，被迫加速，超了一个车身又向左拧方向盘，尝试别它。她的别车方式就是歪了下车头，然后立马回正加速逃离。
威胁一下就跑，戚礼对自己的驾驶水平有数，再说她一个普通性能用来代步的奔驰可不敢跟那辆凶悍的布加迪杠上。
但布加迪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明显是被她逗的那下激怒了，一改刚才的试探，大刀阔斧地拧在她车前，又嗞声滑开，屡屡进犯，极其嚣张。
戚礼再好脾气也被惹着了，趁两辆车简短并行之际，撂下车窗，朝贴着防窥膜的布加迪车主伸出中指，抓住空档猛踩油门，想跑。
布加迪毫不收敛，往右一挤，戚礼顾头不顾尾，只觉车尾一抖，两辆车不负众望擦在了一起。
戚礼在那刻差点尖叫，她的小荔枝！！
她温柔可爱的原色车漆！！
戚礼刹车，拧了钥匙下去，脚踩地上那一下气势汹汹，风将她的长发在脑后吹开，张牙舞爪的盛放。
布加迪终于停了，姿态依旧嚣张，那车前防风玻璃也贴了高透光隐私膜，戚礼看不见，但她还是先去查看了小荔枝车尾的情况。
惨不忍睹，车漆全刮了。
她心疼地摸摸，对小荔枝念道不怕不怕，然后脑袋一转，蓬勃的怒气直冲着布加迪的驾驶位去。
她去敲布加迪的驾驶位车窗，特别用力，厉着眉眼让车主下来。玻璃慢慢降下，戚礼缓缓看到秦明序那张风流狷狂的脸。
他朝她挑眉，上下一打量，极轻佻：“哟。”
戚礼手一麻，敲玻璃的骨节疼慢慢泛上来。她攥住了拳，想揍他，“你有病啊！”
她那刻居然有点对号入座的安心感，仿佛潜意识里知道这么嚣张欠揍的行为除了秦明序没人干得出来。
秦明序手往下，戚礼觉得他要下车了，往后退两步，然后布加迪的车门缓缓在她面前升起。
“……”
秦明序迈腿下车，朝她走了一步。他腿长，一步能顶她两步，成功把刚才后退的那点距离补上，垂眸看着她。
戚礼后退，他又上前。戚礼往左边，他一把拽住她胳膊，一拉，换了位置把她推到他布加迪的车身。
戚礼的后背有点烫，她咬牙狠瞪；“你犯病别在大马路上行吗，有没有素质！你都把我的车漆划了！”
秦明序手撑在车顶，同样把她罩进去，“是吗。”
戚礼被男人气息压迫着，下意识就要躲，扭过头，“我不管你，我有急事，你叫人把我的车拉走，你要赔，还我一个和原来一样的车！”
秦明序不紧不慢，“你那车太旧了，我赔你辆新的。”
“我才开了三个月！”戚礼气死了，她正宝贝着呢。
“我就要我的小荔枝，你拉走去修，把车厂电话留给我。”戚礼不想跟他生气，过往的经历让她清楚跟秦明序置气就是跟自己过不去，他根本蛮不讲理。
秦明序淡问：“不应该留肇事者的联系方式吗？”
戚礼正低头在手机上叫车，她真的快要迟到了，迟到就得罚酒，不分男女。她这种情况，还不知道要喝几杯呢。
她已经够乱了。
秦明序低头去看她的屏幕，伸出一根手指，将刚有人接的订单取消了。戚礼瞪大双眼，抬头想骂他，没意识到他低着头距离太近，唇擦到了他的脸颊。
两个人都是一顿，戚礼感觉到温热，呼吸乱了几分。秦明序比她先反应，勾唇道：“这就忍不住占我便宜了？”
戚礼咬牙，推开他，闪到一边重新叫车。秦明序长臂一伸，轻松抽走她手机，“去哪，我送你。”
“你不能把我的车留在这。”
他一哂：“怎么，怕它晚上冻着？”
“你得拉它去修！”戚礼怕他赖账。
秦明序认真看她一眼，嗤笑：“你以为我差你这点修车钱。”
“你不差钱，所以吃饱了撑的在大马路上撞车玩。”戚礼反唇相讥。
秦明序捏住她的脸，往中间挤，“吃枪药了？”
她含糊不清地说：“我吃了第一个突突死你。”
秦明序侧头，轻轻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