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寨的晨雾还未散尽时，阿蛮已背着药篓站在寨口的老榕树下。露水打湿了她的布鞋，草叶上的水珠顺着篓沿滴落，在青石板上洇出小小的湿痕。她抬头望向刘源住的竹楼，窗棂紧闭，只有檐角的铜铃在风里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声响。
“阿蛮姐姐，你在等刘源哥哥吗？” 阿禾抱着捆柴从旁边经过，羊角辫上别着朵紫色的野花，“林姐姐说他一早就去后山了，好像在整理夜宸的遗物。”
阿蛮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红痕。夜宸消失后，他藏在石缝里的札记被山民发现，里面记载着南疆各地血煞坛的分布 —— 那些由他背后势力修建的祭坛，正以生魂为引炼制煞气。三天前，最后一处血煞坛在黑风谷被刘源的红线焚毁，坛顶刻着的邪异图腾在红光中化为灰烬，从此世间再无血煞坛的余孽。
“我去万蛊渊边缘采些药。” 阿蛮避开阿禾的问题，将药篓往肩上提了提，“老药婆的药圃快空了。”
走过镇魂碑林时，她看见刘源正蹲在块断裂的石碑前，指尖拂过上面模糊的刻痕。晨光透过他的指缝落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手里捏着半张残破的地图，是从夜宸札记里找到的，上面用朱砂标着个从未见过的部落记号。
阿蛮放缓脚步，终究还是径直走过。通感断裂后的第三天，他们像两条平行线，在石寨这个方寸之地维持着微妙的距离。她知道他在研究那些记号，或许与夜宸背后的势力有关，可她不想问，也不愿提。
万蛊渊边缘的雾气比石寨浓重，白色的雾霭像流动的绸缎，缠在脚踝上带着微凉的湿意。绛珠草喜欢长在潮湿的崖壁上，叶片背面泛着珍珠母般的光泽，阿蛮的指尖刚触到草叶，突然闻到股奇异的香气。
那香气不像花香，也不似草木清气，倒像陈年的酒混着某种蜜，甜得有些发腻，却带着勾人的穿透力，顺着鼻腔往脑子里钻。她猛地屏住呼吸，草木感知瞬间铺开，却在三丈外触到片诡异的空白 —— 那里的草木气息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那股异香在雾里浮动。
“小心。”
身后突然传来刘源的声音，带着他惯有的沉稳。阿蛮回头时，正看见他从雾里走出，青色的衣襟沾着露水，掌心的血珠在晨光里亮得格外清晰。他显然也闻到了异香，眉头蹙得很紧，“这味道不对劲，像是……”
“是‘迷魂香’的变种。” 阿蛮接口道，指尖捏碎片解毒草的叶子，让苦涩的汁液在掌心扩散，“但比寻常迷魂香多了股死气，闻久了会让人产生幻觉。” 她忽然想起父亲留下的札记，里面提过南疆有种食人花，会散发类似的香气引诱猎物。
刘源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锦囊，里面装着晒干的艾草和雄黄，是老药婆临行前塞给他的。“老药婆说万蛊渊边缘最近不太平，让我们当心些。” 他将锦囊递给阿蛮一半，指尖递出时微微停顿，最终还是自然地松开了手。
异香突然变得浓郁，雾霭里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有什么东西在草叶间穿行。阿蛮的草木感知顺着声音延伸，却在触及目标的刹那被股阴冷的气息弹回，那感觉与噬魂煞的煞气相似，却更加阴柔，像贴着皮肤的毒蛇。
“往这边走。” 刘源突然拽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阿蛮愣了愣，下意识想挣开，却发现他的手指正按在自己腕间的红痕上 —— 那里的金光在他触碰时突然亮了亮，像道微弱的电流窜过四肢百骸。
两人在雾里疾行，异香如影随形。刘源显然对地形不熟，好几次差点踩空悬崖，都是阿蛮及时拉住他。她的指尖碰到他手背时，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紧绷的肌肉，还有掌心血珠传来的悸动，那是种混合着警惕与担忧的情绪，如此真实，反倒让她有些恍惚。
转过道弯时，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片圆形的空地出现在雾中，中央矗立着座残破的石坛，坛身爬满了墨绿色的藤蔓，藤蔓上开着巴掌大的白花，花瓣边缘泛着诡异的紫，异香正是从这些花朵里散发出来的。
“是古祭坛。” 阿蛮的声音带着惊讶，父亲的札记里提过，南疆古族会在祭坛上举行献祭仪式，只是这处祭坛的样式从未见过，“你看坛顶的石刻。”
刘源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坛顶的石板上刻着与镇魂碑林相似的图腾，只是图腾中央多了个漩涡状的纹路，纹路里嵌着块黑色的晶石，正随着两人的靠近微微发亮，像只睁开的眼睛。
就在这时，石坛周围的藤蔓突然剧烈晃动，白花纷纷转向他们，花瓣边缘的紫色变得愈发浓重。阿蛮的草木感知 “看” 到那些藤蔓的根部缠着无数根白骨，骨头上还残留着未褪尽的衣物碎片，显然是误入此地的山民。
“它们在吸灵气。” 刘源突然开口，掌心血珠发出刺眼的红光，“这晶石能转化生魂为煞气，那些白花是它的触须。” 他刚说完，最粗壮的那条藤蔓突然如鞭子般抽来，带着腥甜的异香直扑阿蛮面门。
刘源的红线及时展开，将藤蔓挡在半空。红光与藤蔓碰撞的刹那，他清晰地 “闻” 到了藤蔓里混杂的怨念，像无数人在同时哭泣。“这些藤蔓有灵智！” 他嘶吼着催动血珠，红线突然爆发出金红色的光，将藤蔓烧得滋滋作响。
阿蛮趁机催动草木感知，让周围的草木疯长，绿色的草叶如锁链般缠住藤蔓的根部。她知道这些植物无法与邪祟抗衡，却能暂时拖住它们的动作。“坛顶的晶石是核心！” 她朝着刘源喊道，声音在雾里有些发飘，“毁掉它！”
刘源的红线突然转向，如箭般射向坛顶的晶石。就在红线即将触到晶石的刹那，石坛突然剧烈震动，地面裂开道道缝隙，黑色的煞气从缝隙中涌出，在半空凝成个模糊的虚影，那人影穿着破烂的祭司袍，脸上戴着青铜面具，手里握着根蛇头权杖。
“擅闯圣地者，死。”
面具下传来非男非女的声音，权杖上的蛇头突然睁开眼睛，吐出分叉的信子。煞气如潮水般涌向两人，刘源的红线瞬间被煞气吞噬，他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掌心血珠的光芒黯淡了不少。
阿蛮的草木感知被煞气压制，那些草木迅速枯萎，变成灰黑色。她看着刘源被煞气逼得连连后退，腕间的红痕突然灼热起来，那是种熟悉的悸动，像通感未断时，她能清晰 “感” 到他的痛苦。
阿蛮突然想起父亲札记里的记载，毫不犹豫地将骨刀划向掌心，鲜血滴在红痕上，“血契能引动祭坛的地脉之力！”
血珠与红痕同时亮起，金红色的光芒在煞气中劈开条通路。刘源顺着光芒冲到坛顶，掌心血珠狠狠按在黑色晶石上。晶石发出刺耳的碎裂声，黑色煞气如退潮般缩回地下，那些藤蔓也随之枯萎，白花纷纷凋零，露出底下累累的白骨。
雾气渐渐散去，阳光透过云层照在石坛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刘源喘着气从坛顶走下来，掌心的血珠还在微微发烫。阿蛮看着他手背上的伤口，那是被煞气侵蚀留下的黑痕，像蛛网般蔓延。
“这个能解毒。” 她从药篓里掏出颗紫色的浆果，是刚才采药草时顺手摘的，“捣烂了敷在伤口上，能逼出煞气。”
刘源接过浆果，指尖碰到她的手时，两人都没有躲闪。腕间的红痕与掌心血珠同时亮了亮，虽没有通感时的清晰，却已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在慢慢靠近，像两滴即将相融的水珠。
他们刚收拾好药篓准备返程，就见三个背着弓箭的山民匆匆穿过雾霭，为首的汉子腰间别着枚鹰形骨饰 —— 那是鹰眼部落的记号，他们的聚居地在南疆最西端的狼牙谷。
“阿蛮首领！” 汉子看见她，声音里带着哭腔，箭囊里的羽箭都在发抖，“外族…… 外族打进来了！”
阿蛮心里一沉。鹰眼部落擅长驯养猎鹰，是南疆最骁勇的族群，能让他们如此狼狈的敌人绝非善类。“什么外族？”
“他们骑着黑马，穿银色铠甲，手里的铁箭能穿透木盾！” 汉子的嘴唇哆嗦着，“已经占了三个村寨，还在祭坛上刻那种…… 那种像蜈蚣的符号！”
刘源突然攥紧了手里的地图，夜宸札记里的朱砂记号正是类似蜈蚣的纹样。“他们在修建新的血煞坛。” 他看向阿蛮，眼神凝重，“这些外族和夜宸背后的势力定有关联。”
这时，又有几个山民陆续赶来，有来自白水寨的渔女，有带着藤甲的雨林部落战士，每个人脸上都沾着血污，带来的消息如出一辙 —— 外族正沿着南疆的山脉推进，所过之处村寨被焚，山民被掳，那些被掳走的人，再也没有回来过。
“阿蛮姐姐，他们说要去攻打石寨！” 阿禾不知何时跟了过来，小脸上满是惊恐，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烤红薯，“林姐姐让我来叫你们回去，老药婆已经召集族人议事了。”
阿蛮望向石寨的方向，炊烟依旧在蓝天下飘荡，却像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她知道，镇压噬魂煞只是开始，真正的危机才刚刚降临。
刘源将地图折好塞进怀里，掌心血珠的光芒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红。“去看看。”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至少要弄清楚，他们究竟想要什么。”
阿蛮点头，将药篓背得更紧，骨刀在鞘中微微震动。她回头望了眼那座残破的祭坛，白骨在阳光下泛着惨白的光 —— 这些外族，显然不止是入侵那么简单。
“让大家准备好。” 她对黑岩部落的汉子说，“我们先去狼牙谷探查，你们回石寨等候消息。”
汉子重重点头，带着族人匆匆离去。阿禾拉着她的衣角，小声问：“阿蛮姐姐，我们会输吗？”
阿蛮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刘源走在她身侧，掌心的温度透过偶尔相触的衣袖传来，像团不会熄灭的火。
腕间的红痕再次微微发烫，这一次，她没有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