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科长沉吟片刻，掰着手指一一数来：“芦苇荡你们儿童团的地界上，两个养殖场。养殖间，办公室，宿舍连带库房，主体结构都立起来了。眼下正按你的图纸，里头抹灰，盘砌暖炕和地火龙呢。”
他歇了口气，接着说道：“鸭场那几个简易棚搭得更快，早已收拾利落，就等你那批小鸭雏入住了。给你那些老师们修的那些房，正在上预制楼板，接下来做防水，再加上室内抹灰，铺地面，怎么说也得再忙活十来天才能住人。”
说完，他弯下腰，凑到郝胜利耳边，声音压得极低：“不过，胜利啊，你掏出来的那套设计图，标准是不是定得……太高了点？”
郝胜利也学着他，压低嗓音反问：“怎么了宋伯伯，高吗？”
宋科长眼睛顿时瞪得溜圆：“高，何止是高。”
他低声道：“我的小祖宗哎，你也不瞧瞧那是什么规格，清一水的套间不说，还带独立的室内卫生间，室内厨房，卫生间里竟然装了喷头能淋浴，房顶还有一个黑汽油桶，屋里还盘了东北才有的火炕，还有土暖气供暖，……乖乖，这配置，这待遇，咱们厂里绝对是独一份，你家都没这么齐全。”
郝胜利听了，小脑袋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更低：“宋伯伯，您要是觉得现在这标准太扎眼。那简单，等以后咱们厂再盖新家属楼，您就照着我这个标准来，甚至还得更好点。”
他伸出小手比划起来：“楼房里得有暖气，通煤气的管要预留出来。还有啊，屋里铺的电线也得比现在粗上一两号，屋里多预留几个插座。线管子用薄壁的就行，现在的壁太厚浪费。”
他抬起头，望着宋科长越来越震惊的脸，认真地补充道：“您要是不信，现在图省事，十年以后，家家户户添了热水器，电视机，电冰箱，洗衣机，您就该头疼了。到时候家家插座不够用，到处拉明线，满屋爬电线，那才叫难看又不安全。暖气，煤气管道现在不留地方，以后想装怎么办，难不成把楼再扒开？”
宋科长眼睛瞪得老大，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倒抽一口凉气：“胜……胜利，你说什么？以后的家属楼，都按你这个标准建？还要暖气，预留煤气管，这得花多少钱？上面能批吗？”
郝胜利小嘴一撇，道：“宋伯伯，您想啊，我们原来在大城市住什么地方？筒子楼，一大家子挤一个屋，来这里能住上套间，大家才觉得是改善。要是原来城里都住上套间了，咱们这里还住鸽子笼，您想想，职工们能没意见吗？”
宋科长闻言一愣，看着郝胜利，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郝胜利趁热打铁，继续输出：“现在的房子就是太小了。起码得有个小厅吧，一家人吃饭聊天总得有个地方对不对。窗外得有个阳台吧，不然晾晒衣服被褥，养个花花草草往哪儿搁。还得有三室一厅，四室一厅，最好有两个卫生间的房子！”
他掰着手指头数落：“现在谁家不是拖家带口一大堆孩子，没结婚的年轻人以后有多少，您得建多少单身宿舍？我大姑现在还挤在单身宿舍呢！要是家里是三室一厅，我大姑是不是就不用挤宿舍了。还有，我家下乡的两个叔叔一个小姑，要是回来都没地方住，所以我家最少得要四室一厅才够。这么多人挤一个房子里，一个卫生间能够用？早上不得抢破头，所以必须得两个卫生间。”
宋科长被这一连串超前的想法砸得晕头转向，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脑子里全是“三室一厅”，“四室一厅”，“双卫生间”，“阳台”这些他从未在建筑图纸上见过的词在打转。
郝胜利看着他懵圈的样子，心里偷着乐，小嘴巴拉巴拉继续输出：“宋伯伯，您想啊，现在谁家不是祖孙三代挤在一起。现在，大点的孩子还能跟爹妈睡一屋。过上几年怎么办，到时候家里半大的小子和闺女，难道还能一直挤在一个屋里头，男孩子一个屋，女孩子一个屋，爷爷奶奶一个屋，两口子一个屋。您算算要几个屋。”
他伸出小手，继续比划：“建了三四室的房子，家里孩子多的也能住开，刚结婚的小年轻也能分到个小套间。像我大姑那样的，就不用再去挤单身宿舍了，回家住多舒服，我那两个叔叔和小姑要是从乡下回来，家里也有地方住，不用打地铺。”
郝胜利接着小眉头皱着道：“再说卫生间，早上起来，一家子五六口人甚至七八口人，抢一个厕所，急得跳脚的时候还少吗？要是赶上谁闹肚子，那其他人可真就得憋出内伤了。有两个卫生间，早上上班上学的就不用打架了，晚上起夜也方便，家家都是尿盆，屋里不臭吗？不然黑灯瞎火的就得跑外边楼道里的公共厕所，多受罪。”
宋科长下意识地跟着点头，他家里人口也不少，早上抢外面厕所的窘况他再熟悉不过。
郝胜利最后总结道：“所以啊，宋伯伯，咱们现在多花点钱，多费点料，把房子盖得宽敞点，舒服点，想得长远点。职工们住得安心，舒心，才能把这真正当成家。不然，以后人可就留不住了。”
这话像一根细针，轻轻扎进了宋科长心里。
他脸上不由地抽搐了一下，烦闷地掏出烟盒，抖出一根经济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
吐出烟圈后，他沉声道：“小兔崽子，算你说到点子上了。从关外到江南，从沿海到三线，这么多好同志背井离乡来这里，图什么？”
他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踱着步：“不就是相信组织不会亏待他们，相信咱们九号信箱能成为他们的新家吗？”
他烦躁地又狠狠抽了一口，手臂挥舞着：“要是连一个像样的窝都给不了，天天为了鸡毛蒜皮的生活小事发愁，我们还有什么脸说‘建设三线’，人心要是冷了，散得比什么都快。”
说完，他沉默着把烟抽完，将烟蒂狠狠摁灭在小铁盒里，脸上重新挂上笑容道：“好，以后修家属楼，就按你小子说的来。要套间，带厅的，要三室一厅，四室一厅，要有室内卫生间，厨房，要有阳台，要通暖气，预留煤气管道，卫生间要大，要有能洗澡的地方。要建那就几十年后都不用大改的好房子。”
他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决心：“该省省，该花花。在职工生活保障上，一分钱都不能省，绝不能在这方面拖了厂里的后腿。”
郝胜利用力点头：“宋伯伯，这样就对了，人心稳了，队伍才好带。这事不急，到时候我给您出户型草图，您再找建设局细化去。到时候咱们建三线最好的住房，我家也能跟着沾沾光。”
宋科长朗声笑道：“你小子也跑不了，想要好房子，就在你爷爷耳边多念叨念叨，还得让你的那些小伙伴们多在他们爷爷耳边吹风。到时候我的工作就好做多了。”
郝胜利笑嘻嘻应道：“放心吧！等您要建新家属楼的时候，我天天在爷爷耳边念叨，烦死他。”
宋科长哈哈大笑：“对，就这么干。他们要是不批，咱们就烦死他们。”
笑罢，他神色一正，回归正题：“好了，说回房子的事。你家那栋楼底下的防空洞，三五天后就能开始改造了。有几栋楼的已经改好了，效果相当不错，一楼完全不潮了。胡代表也检查过，验收通过。”
郝胜利惊喜道：“太好了，里面帮我加建蚯蚓养殖槽了吗？”
宋科长笑道：“你那蚯蚓养殖槽简单，就是些水泥槽子，能有多麻烦，都按你的要求加建好了。该养蚯蚓就赶紧养吧，小鸡不是都孵出来了吗，我家还等着领几只呢，等养大了，天天就有鸡蛋吃了。”
郝胜利笑了笑道：“好，宋伯伯太好了，我现在就去找胡伯伯去，我要养蚯蚓了，不然，太晚了，我的小鸡小鸭要挨饿了。”
宋科长笑着道：“滚吧，快走，要是到时候把我的小鸡饿着了，我找你算账。”
郝胜利边往外跑边说道：“放心吧，宋伯伯，饿谁都饿不到小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