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缓缓覆盖住青阳城的屋檐。玄音谷别院的烛火次第亮起，透过窗纸在青砖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晕，将云尘的影子拉得颀长而孤寂。
他盘膝坐在榻上，指尖悬在鸣音笛上方半寸处，却迟迟没有落下。笛身的音纹在烛光下流转着淡金色的涟漪，识海中那点耳窍光点已亮如星子，仿佛下一刻就要冲破束缚——音劫的气息，已浓得化不开。
“还在犹豫？”墨玄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带着几分了然，“是怕了？”
云尘指尖微颤，没有否认。黑风谷的凶险、云浩的威压、血煞邪力的余悸……这些画面像潮水般在他脑海中翻涌。他不怕吃苦，不怕受伤，却怕自己辜负了母亲的期望，怕自己撑不过音劫，连复仇的机会都没有。
“小子，你可知老夫当年守护的那位继承者，是如何渡过耳窍劫的？”墨玄忽然道。
云尘抬眸：“愿闻其详。”
“她比你更苦。”墨玄的声音染上一丝悠远的沧桑，“那时她刚满十六，家族被魔教屠戮殆尽，只剩她一人带着半卷《九窍分身诀》逃亡。耳窍劫来时，她正被追杀至断云峰，前有万丈悬崖，后有百名魔教修士，绝境之中，她以血为引，吹断了三支鸣音笛，硬生生扛过了九天九夜的音煞冲击。”
云尘心头一震：“以血为引？”
“不错。”墨玄道，“音劫最是磨心，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才能勘破音煞中的虚妄。你现在缺的，不是灵气，不是功法，而是那份破釜沉舟的勇气。”
云尘沉默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掌心还留着握剑时磨出的茧子，那是这些日子刻苦修炼的证明。可比起那位前辈的绝境，自己如今有玄音谷的庇护，有鸣音笛与玉佩相助，又有何惧？
“我不是怕。”云尘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我只是……不想再失去了。”
母亲的离去，眼窍分身的舍身断后，这些画面像针一样扎在他心底。他怕自己一旦失败，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
墨玄的残魂安静了片刻，忽然轻叹一声：“傻小子，真正的失去，是连害怕的资格都没有。你母亲将玉佩留给你，不是让你守着回忆苟活，而是让你带着她的份，好好活下去。”
这句话像一道暖流，瞬间冲散了云尘心中的阴霾。他想起母亲临终前，颤抖着将玉佩塞进他手里的模样，想起她那句“活下去，像个男子汉一样”，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您说得对。”云尘深吸一口气，指尖终于落在鸣音笛上，“我不能让她失望。”
他正欲运转灵气，院墙外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夹杂着压低的呵斥声。云尘心中一动，眼窍分身瞬间运转，目光穿透墙壁，落在街角的阴影里。
只见三个身着夜行衣的汉子正被玄音谷的护卫按在地上，其中一人怀里掉出的麻袋裂开了口，露出里面几块泛着邪气的骨头——竟是血影教的余孽！
“有意思。”墨玄的声音带着几分玩味，“云浩前脚刚走，血影教的人就冒出来了，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云尘瞳孔微缩。他想起云浩离开时那怨毒的眼神，心中瞬间明了：“是他！是云浩勾结了血影教！”
只有云浩知道他在玄音谷别院，也只有云浩，既想除掉他，又不愿脏了云家的手。借刀杀人，好阴狠的算计！
“别急着动怒。”墨玄道，“这未必是坏事。”
“坏事？”云尘不解。
“你想，云浩为何不自己动手，非要借血影教的手？”墨玄反问，“一来是怕玄音谷和刘老追责，二来……他也怕你手里有底牌，不敢赌。”
云尘冷静下来，仔细一想，确实如此。云浩若真有十足把握，今日在院中就不会轻易罢手。他勾结血影教，恰恰说明他对自己有所忌惮。
“而且，血影教的人身上，或许藏着你需要的东西。”墨玄的声音带着一丝引导，“你忘了？血煞邪力虽能侵扰心窍，却也能淬炼神识——只要用对方法。”
云尘心中一动。他想起黑风谷中，心窍正是在血煞邪力的刺激下才有所松动。若是能利用这些血影教徒身上的邪气，或许能加速神识的成长，为渡过音劫增添几分把握。
“可他们已经被玄音谷的人抓住了……”
“抓了，不代表不能‘丢’。”墨玄轻笑一声，“玄音谷的护卫虽强，却未必防得住有心算无心。你只需……”
他附在云尘识海中低语了几句，云尘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玄音谷别院的后门悄然开了一条缝。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的小厮提着食盒走出来，正是易容后的云尘。他按照墨玄的指点，绕到护卫换班的盲区，将一枚淬了昏睡散的石子弹向看守血影教徒的护卫。
石子破空的声音被风声掩盖，护卫晃了晃，软软地倒了下去。云尘快步上前，探出血影教徒的脉门，指尖凝聚起一丝精纯的灵气，顺着经脉探入——果然在他们丹田深处，发现了与黑风谷血阵同源的血煞之力！
“动手快些，昏睡散只能撑一刻钟。”墨玄提醒道。
云尘点头，从怀中摸出玉佩，贴在其中一名教徒的眉心。玉佩瞬间爆发出青光，将那教徒体内的血煞邪力缓缓抽出，化作一缕缕黑气，被玉佩吞噬。
教徒发出痛苦的闷哼，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云尘只觉识海一阵刺痛，仿佛有无数尖啸的怨魂在冲撞，但静心诀立刻运转，将那股躁动压了下去。
与此同时，识海中的耳窍光点忽然剧烈闪烁起来，淡金色的光芒中竟掺杂了一丝暗红，像是被邪气淬炼过的精金，愈发凝实。
“成了！”墨玄的声音带着欣喜，“血煞邪力中的怨魂嘶吼，本就是一种音煞，正好能提前适应音劫的冲击！”
云尘精神一振，依样画葫芦，吸收了另外两名教徒体内的血煞邪力。当最后一缕黑气被玉佩吞噬时，他的识海已能清晰地感觉到，神识比之前壮大了近一倍，连带着鸣音笛的音纹都变得更加清晰。
“差不多了，快撤。”
云尘将昏迷的教徒拖到墙角，擦掉痕迹，转身溜回别院。刚关上门，就听到前院传来苏沐月的声音，显然是接到了护卫的禀报。
“看来苏丫头也察觉到不对劲了。”墨玄道，“云浩和血影教勾结，这事怕是瞒不住了。”
云尘回到厢房，看着掌心的玉佩。玉佩背面的符文流转得比之前快了许多，隐隐散发出一丝霸道的气息，显然吸收了血煞邪力后，也发生了某种变化。
“现在，该轮到你了。”云尘拿起鸣音笛，深吸一口气，盘膝坐好。
他将玉佩贴在眉心，识海中的神识如同开闸的洪水，涌入笛身。鸣音笛发出一声清越的长鸣，仿佛沉睡的巨龙苏醒，笛身上的音纹亮起，与识海中的耳窍光点遥相呼应。
“嗡——”
无数细微的音波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有风声，有虫鸣，有远处酒楼的喧嚣，甚至还有地底灵脉流淌的轰鸣……这些平日里被忽略的声音，此刻在他耳中无限放大，交织成一张绵密的网，将他的神识包裹其中。
这就是耳窍的“听”之力？
云尘正欲细品，那些音波突然变得狂暴起来！风声化作利刃，虫鸣变成尖啸，灵脉的轰鸣如同惊雷，狠狠砸向他的神识——音劫，提前开始了！
“稳住！以静心诀为盾，以破妄剑意为矛！”墨玄的声音如同惊雷，在识海中炸响。
云尘瞬间反应过来，静心诀运转到极致，神识表面浮现出一层淡金色的屏障，将大部分音波挡在外面。同时，他回忆起《破妄剑》的剑招，神识化作一柄无形的剑，顺着音波的轨迹逆流而上，试图找出其中的规律。
但音劫的狂暴远超他的想象。那些音波层层叠叠，一波强过一波，屏障很快就布满了裂痕，神识之剑也摇摇欲坠。
“不够！还不够！”云尘咬紧牙关，将玉佩中的灵气全部灌入鸣音笛。
笛身爆发出耀眼的金光，一道清越的笛音冲天而起，竟硬生生压过了所有狂暴的音波！这笛音中蕴含着《平心曲》的韵律，却又多了一丝破妄剑的凌厉，刚柔并济，如同在惊涛骇浪中劈开一条生路。
“就是现在！”墨玄大吼。
云尘识海中的耳窍光点骤然炸裂，化作一道淡金色的洪流，冲入后脑的玉枕穴！
“啊——”
剧烈的疼痛让云尘忍不住嘶吼出声，他感觉自己的耳朵像是被万千钢针穿刺，又像是有无数根琴弦在脑中绷断。但与此同时，他的“听”之力也在飞速蜕变——他能听到护卫巡逻时甲胄摩擦的细微声响，能听到苏沐月在书房翻阅卷宗的纸张声，甚至能听到血影教余孽被关押的房间里，那微弱却阴毒的诅咒。
更重要的是，他能“听”到音波的轨迹！那些狂暴的音劫之力在他耳中变得清晰无比，哪里是虚，哪里是实，哪里可以借力，哪里必须闪避……如同掌纹般一目了然。
“凝！”
云尘心中默念，识海中的淡金色洪流开始凝聚，渐渐化作一个与他模样相似的身影，只是这道身影通体金黄，双耳处各有一道音纹流转——耳窍分身，成了！
耳窍分身一凝聚，立刻与眼窍分身并肩而立，两道身影的气息交织在一起，竟产生了奇妙的共鸣。云尘只觉识海一阵清明，之前被音劫冲击的疲惫一扫而空，连丹田中的灵气都运转得更加顺畅。
“成了……我真的成了！”云尘睁开眼，眸中金光与银光交替闪烁，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激动——他终于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废柴了！
“别高兴得太早。”墨玄的声音适时响起，“耳窍分身只是开始，云浩和血影教的勾结，才是真正的麻烦。”
云尘擦去眼泪，眼中闪过一丝冷冽。他将鸣音笛收起，指尖在桌上轻轻敲击着，脑中飞速盘算着。
云浩勾结血影教，这是足以让云家身败名裂的罪证。但他现在没有证据，贸然揭穿只会打草惊蛇。而且，血影教背后的魔教势力尚未露面，此时发难，无异于引火烧身。
“忍。”云尘低声道，“我还需要再忍一段时间。”
忍到实力足够强，忍到掌握足够的证据，忍到一个能将云家和血影教一网打尽的时机。
“这才对。”墨玄赞许道，“修行之路，不仅要练气，更要炼心。能忍人所不能忍，才能成人所不能成。”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变得明亮起来，透过窗纸洒在云尘脸上，映出他眼中的坚定。他拿起那卷《破妄剑》的玉简，注入灵气，剑招在空中展开，眼窍分身的银辉与耳窍分身的金光同时融入其中。
这一次，他不仅能“看”清剑招的轨迹，更能“听”到剑意与灵气碰撞的韵律。一招“裂石”使出，剑身竟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与空气中的音波产生共鸣，在墙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剑痕！
“眼窍观其形，耳窍听其韵，两窍相合，破妄剑的威力竟能提升这么多！”云尘又惊又喜。
“这还只是开始。”墨玄道，“九窍本就是一体，一窍强则九窍皆强。等你开启更多窍穴，便能体会到《九窍分身诀》真正的威力。”
云尘收起剑，心中充满了期待。他知道，自己离查明母亲的身世，离向云家复仇，又近了一步。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苏沐月的脚步声，伴随着她略显凝重的声音：“云尘公子，你睡了吗？”
云尘打开房门，只见苏沐月手里拿着一块从血影教徒身上搜出的令牌，令牌上刻着的花纹，竟与云家的族徽有几分相似。
“你看这个。”苏沐月将令牌递给云尘，“我怀疑，云家与血影教的勾结，不止针对你这么简单。”
云尘接过令牌，耳窍分身瞬间运转，果然从令牌上“听”到一丝微弱的灵气波动，与云浩身上的气息隐隐相合。
“我知道。”云尘将令牌还给苏沐月，语气平静，“但现在还不是揭穿他们的时候。”
苏沐月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冷静。
“血影教的背后还有更大的势力，云家敢与他们勾结，必然有所依仗。”云尘道，“我们需要证据，更需要实力。在那之前……”
他抬头望向窗外的夜空，月光正好落在他紧握的拳头上。
“我们只能忍。”
苏沐月看着他眼中的光芒，忽然明白了什么。眼前的少年，早已不是那个需要她庇护的“废柴”，他的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筹谋与坚持。
“好。”苏沐月点了点头，“我会将此事禀报给宗门长老，让他们多加留意。你自己……也要小心。”
云尘点头道谢，看着苏沐月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中，心中一片清明。
忍辱负重，不是懦弱，而是积蓄力量的过程。他就像一块埋在土里的璞玉，需要经历足够的打磨，才能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夜色渐深，厢房内的烛火依旧明亮。云尘盘膝坐在榻上，眼窍与耳窍的分身在识海中静静悬浮，如同两颗守护的星辰。他知道，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等待，等待一个时机，一个足以掀起青阳城风云的时机。而在此之前，他需要做的，就是不断变强，强到足以握住自己的命运。
只是他并不知道，关于《九窍分身诀》的修炼法门，墨玄还有一些至关重要的事情没有告诉他。这些事，将在他接下来的修炼中，掀起新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