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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铁读书 >  人造之物 >   第96章 东行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重,也最为寒冷。小七拉紧防尘斗篷的兜帽,将半张脸埋入粗糙的布料中,只露出一双在夜色中显得异常明亮的眼睛。身后,“信驿”中转站的气密门已彻底关闭,与周围的混凝土废墟融为一体,再也看不出任何特殊之处。她如水滴般,重新汇入了“遗忘坟场”这片死亡之海。

沉重的行囊压在肩上,里面是宝贵的补给和更沉重的使命。戒断反应并未因离开而减轻,反而在废土恶劣环境的刺激下,如同无数细小的针尖,持续刺扎着她的神经。头痛、恶心、肌肉的莫名酸痛,以及对镇定剂那种蚀骨的渴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但她强行将这些生理上的痛苦压制在意识深处,如同背负着一块灼热的烙铁,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坚定。

“遗忘坟场”的核心区域,是旧世界都市彻底崩塌后的地狱图景。这里不再是边缘地带的相对开阔,而是由扭曲的钢筋、破碎的玻璃幕墙和坍塌的摩天楼骨架构成的、令人窒息的迷宫。街道被数十米高的瓦砾山彻底阻断,地面布满深不见底的裂缝,散发着浓烈辐射和化学污染的幽光。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和某种有机物缓慢腐烂的甜腻恶臭。

小七的行动必须极其谨慎。她依靠对城市结构的残存记忆和伊芙琳笔记中关于地形判断的要点,选择沿着相对稳固的高架桥残骸、地铁隧道顶部或是大型建筑内部贯穿的裂缝移动。盖格计数器的咔哒声密集得令人心悸,她不得不频繁绕行,躲避那些辐射强度足以在短时间内致命的“热点”。

这里的变异生物也更加危险和诡异。她遭遇了体型如牛、甲壳上闪烁着不祥磷光的辐射蝎群,它们潜伏在阴影中,尾刺足以穿透普通防护;还有在废墟间悄无声息滑行的、如同巨大壁虎般的生物,舌头弹射的速度快如闪电。一次,她为了躲避一群盘旋的、带有腐蚀性唾液的变异秃鹫,被迫躲进一栋摇摇欲坠的办公楼内部,却在黑暗中与一头依靠回声定位的、无眼的庞然巨兽险些迎头相撞,全靠急中生智扔出一块金属碎片引开其注意力,才侥幸脱身。

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死亡的风险。她的感官提升到极限,耳朵捕捉着每一丝不寻常的声响,眼睛扫视着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身体的疲惫和痛苦被求生的本能强行压下,精神如同绷紧的弓弦。

尽管从中转站获得了补给,但穿越如此危险区域消耗的体力和资源是巨大的。净水消耗很快,她必须冒险寻找水源。一次,她在一条被污染的地下河边缘,试图用净水片处理浑浊的河水时,遭到了潜伏在水中的、类似食人鱼的变异生物袭击,小腿被撕开一道口子,虽然及时击退了它们,但伤口感染的风险大大增加。

食物同样紧张。压缩干粮需要节省,她不得不再次依靠设置陷阱捕捉小型变异生物。但这里的生物大多携带高辐射或毒素,可食用部分极少,处理起来也异常麻烦。有一次,她费尽力气捕捉到一只辐射兔,却在剥皮时发现其肌肉组织呈现出不正常的荧光绿色,最终只能忍痛丢弃。

最折磨人的是镇定剂的戒断。在高度紧张和体力透支下,那种抓心挠肝的焦虑感和精神上的空虚感会被无限放大。有几次,在躲避危险后精疲力竭地藏身于废墟角落时,她几乎控制不住想要拿出那支紧急镇定剂的冲动。但每次,她都死死攥紧拳头,用指甲掐入掌心的疼痛,或是凝视霍恩身份牌上冰冷的刻痕,来唤醒自己的意志力,将那股渴望强行压下去。这个过程,如同一次次与内心的恶魔搏斗,每一次胜利,都让她的精神壁垒更加坚韧一分。

在穿越废墟的过程中,小七并非完全没有发现人类活动的痕迹。她发现过一些临时搭建的、简陋到极点的庇护所,里面有熄灭已久的篝火余烬和丢弃的罐头盒;她也在一些相对安全的制高点上,观察到远处有模糊的炊烟升起,说明有幸存者群体在活动;甚至有一次,她听到了远处传来的、短暂而激烈的交火声,夹杂着爆炸的回响,但很快又归于死寂。

这些痕迹让她警惕。在废土上,相遇往往意味着危险。她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些区域,绕道而行,尽可能不留下自己的踪迹。她像一个真正的幽灵,在死亡的国度里悄然穿行。

然而,有一类痕迹引起了她的特别注意。在一些特定的地点(通常是旧世界通讯基站或数据中心的废墟附近),她发现了非自然的、被精心掩盖过的侦察点,以及一些不属于普通掠夺者或流浪者的、高能电池的残骸和特殊的通讯天线碎片。这些痕迹透着一种专业和隐蔽的气息,让她联想到了cRS,或者……其他拥有类似技术能力的势力。这让她意识到,这片看似被遗忘的坟场,可能并非无人注视。有一双或多双眼睛,可能正透过废墟的缝隙,窥视着这里的一切。

废土的天气是另一个残酷的敌人。出发后的第四天,一场突如其来的酸雨袭击了坟场。墨绿色的雨滴带着强烈的腐蚀性,打在废墟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冒起白烟。小七被迫躲进一个半塌的地下停车场,听着头顶雨水侵蚀金属和混凝土的声音,感受着空气中弥漫的刺鼻酸味。即使有防护,暴露在外的皮肤也感到阵阵刺痛。酸雨持续了整整一天,延误了她的行程,也加剧了环境的毒性。

更可怕的是辐射尘暴。当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那片移动的、黄褐色的巨大云墙时,小七就知道麻烦大了。她拼尽全力寻找坚固的掩体,最终躲进了一个深层地铁隧道的维修井深处。尘暴袭来时,即使深处地下,也能感受到大地的震动和空气滤清器不堪重负的嘶鸣。外面如同世界末日,能见度降至为零,高强度的辐射尘足以在短时间内杀死任何暴露在外的生命。她在黑暗的井底蜷缩了十几个小时,依靠有限的氧气和意志力苦苦支撑,直到尘暴过去。出来后,整个世界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致命的放射性尘埃,每一步都要格外小心。

在这样极端的环境下跋涉,孤独感被放大到了极致。没有可以交谈的对象,没有可以依靠的同伴,只有无尽的废墟、潜伏的危险和自身无休止的痛苦。夜晚,当她藏身在某个冰冷的角落,听着外面变异生物的嚎叫和风穿过钢筋的呜咽时,那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感觉会如同冰水般浸透全身。

但此刻的孤独,与之前茫然的漂泊已有所不同。她的心中有了明确的目标和沉重的责任。伊芙琳博士的警示、老李和霍恩的牺牲,像黑暗中的灯塔,指引着她前进的方向。她不再是为了个人生存而挣扎的逃亡者,而是肩负着某种使命的“守望者”。这种信念,成了她对抗孤独和绝望的最有力武器。

她开始有意识地利用独处的时间,在脑海中反复梳理伊芙琳留下的资料,思考“母体”的本质和可能的应对策略。虽然答案依旧渺茫,但这种主动的思考,本身就成为了一种精神上的支撑和锻炼。

经过近约十天的艰难跋涉,小七终于穿越了“遗忘坟场”最危险的核心区域,抵达了其东部边缘。眼前的地形逐渐变得开阔,虽然依旧荒凉,但废墟的密度大大降低,出现了大片的戈壁和丘陵。根据老烟枪的地图和她的判断,再往东,就将进入一片被称为“哭泣峡谷”的广阔裂谷地带,那里是通往更遥远东部的必经之路,也意味着新的、未知的挑战。

站在坟场的边缘,回望那片吞噬了无数生命的钢铁墓穴,小七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风霜刻下的疲惫与坚毅。她喝光了水壶里最后一口水,调整了一下行囊的背带,毫不犹豫地迈步走向东方那片更加苍茫、也仿佛更加自由的天际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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