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钩,悄然悬挂在金陵城喧嚣渐息的夜空。工地临时营地的某个简陋工棚里,陈文昌捏着手里那瓶见底的老干妈辣椒酱,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他旁边,欧阳菲菲正对着一块破木板,用烧黑的木炭条写写画画,嘴里念叨着“人力成本”、“物料折损”,俨然一副项目经理的派头。罗子建擦拭着他那柄片刻不离身的短刃,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棚外任何一丝风吹草动。而张一斌,则对着一堆借来的、他叫不出名字的古怪木工工具发愁,思考着如何用它们“合理化”地展现出他超越时代的修理技能。
“八十天,只剩下八十天了!”陈文昌哀嚎一声,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感觉就像双十一预售付了定金,却发现自己尾款根本付不起一样绝望。”
欧阳菲菲头也不抬:“所以,我们得更高效地获取情报。地宫入口的具体位置,图纸细节,守卫换岗规律……这些都不能等。”
就在这时,工棚的破帘子被猛地掀开,一个黑影带着夜晚的凉气闪了进来。四人瞬间绷紧身体,罗子建的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进来的是白天那个对他们半信半疑的老匠户,姓李,脸上沟壑纵横,刻满了岁月的风霜与劳作的艰辛。他搓着手,压低声音,眼神里混杂着期盼与恐惧:“几位……白天说的,那个能治百病、提神醒脑的……‘仙丹’,可还有?”
陈文昌眼睛瞬间亮了,如同饿狼看到了肥羊。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脸上堆起职业假笑,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摸出那个印着陶华碧女士头像的红色玻璃瓶——里面只剩下瓶底薄薄一层红油和些许辣椒碎。
“李老爹,您可算来了!”陈文昌语气热络,仿佛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此乃我师门秘制‘赤焰通神丹’,采天地之灵气,集日月之精华,于三昧真火中淬炼七七四十九日方成。非有缘人,千金不换。”
李老爹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那抹诱人的红色,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白天偶然尝过陈文昌用筷子尖蘸给他的一点点,那股从未体验过的灼热、鲜香混合的霸道滋味,瞬间征服了他被粗茶淡饭麻木已久的味蕾,连带因常年劳累而酸痛的关节似乎都松快了几分。在他朴素的认知里,能有如此神奇滋味的东西,不是仙丹是什么?
“陈……陈小师傅,”李老爹的声音带着恳求,“俺家老婆子,咳嗽了半个月了,夜里都睡不安稳……您行行好,匀俺一点,一点点就好!”
陈文昌故作高深地摇晃着瓶子,叹了口气:“唉,此丹炼制极为不易,材料更是稀世罕见……看在你我同为工匠,且有缘在此相见的份上……”他话锋一转,“这样,您老在工地上年头久,见识广,跟我们说说,那琉璃塔底下的地宫,到底是个什么光景?入口听说有好几个,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李老爹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但目光触及那“仙丹”,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地宫……那是禁地,有官爷守着,等闲人不得靠近。俺只知道,最早动工挖地基的时候,确实留了几个口子,但后来……好像封了几个,真真假假,俺们也弄不清。不过……”他压得更低声音,“管库房的王监工,他那里或许有最早的那批草图,虽然不算精细,但大概方位是标了的。”
“王监工?”欧阳菲菲立刻捕捉到关键信息,“他有什么喜好?”
“好一口杯中物,”李老爹努努嘴,“尤其爱喝烈酒,越烈越好。而且最近好像为物料对不上账,没少挨上面训斥,正烦着呢。”
陈文昌与欧阳菲菲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欧阳菲菲从随身的小包里(经过巧妙伪装,看起来像个明朝风格的布囊)摸出一个小巧的银酒壶,里面是她穿越时顺手塞进去的高度数朗姆酒样品,原本打算做鸡尾酒的……
“李老爹,这‘仙丹’您拿好,睡前给老夫人含服米粒大小即可,温水送下。”陈文昌郑重其事地将几乎空瓶的老干妈递给李老爹,顺手接过欧阳菲菲递来的银酒壶,“这里还有一点‘琼浆玉液’,或许能帮王监工解解忧。还劳烦您老牵个线……”
李老爹千恩万谢地捧着两样“宝贝”走了。工棚里,四人沉默了片刻。
“用辣椒酱和朗姆酒开路……”张一斌苦笑,“我们这算不算严重扰乱明朝市场经济和官场生态?”
罗子建冷冷道:“能活下去回去,就是最大的生态。”
次日,在李老爹的牵线下,一场“酒桌谈判”在王监工那弥漫着木料和石灰味道的库房里秘密进行。陈文昌和欧阳菲菲主打,一个负责吹嘘“琼浆玉液”乃海外仙山所得,有延年益寿之效,一个则用看似不经意实则句句戳心窝子的言语,点出物料账目或许有“更巧妙”的做平方法。几杯高度朗姆酒下肚,王监工满面红光,舌头都大了,看陈欧阳二人如同看再世父母。
“图纸……嗝……有!”他摇摇晃晃地从一个落满灰尘的木箱底,抽出一卷泛黄的厚纸,“这是最早……最早的勘址图,后来精细的……都收在宫里了……这个,没啥用了,你们……看看可以,别……别传出去……”
成功拿到图纸,四人如获至宝。趁夜色掩护,他们溜到工地一处堆放废弃材料的偏僻角落,借着头顶稀疏的星光和欧阳菲菲手机调至最低亮度的屏幕光(电量已告急,不敢多用),展开了那卷珍贵的草图。
图纸线条粗犷,许多标注已是模糊不清,但琉璃塔基座的轮廓、几处疑似通道的标记依然可辨。欧阳菲菲凭借着出色的图形记忆力和空间想象力,迅速在脑中构建模型。“这里,还有这里,根据对称结构和承重原理,这两个标记点可能性最大……”
就在他们全神贯注研究时,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融在风里的脚步声,从一堆巨大的石材后面传来。
罗子建最先警觉,猛地合上图纸,低喝:“有人!”
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石料后闪出,速度快得惊人,直扑手持图纸的欧阳菲菲!目标是图纸!
张一斌反应极快,下意识就是一个标准的侧踢,攻向来人下盘。那黑影显然没料到这看似文弱的“工匠”有如此凌厉古怪的招式,身形一滞,敏捷地侧身避开。借着微光,四人看到对方穿着一身便于夜行的深色劲装,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冰冷如毒蛇的眼睛。
东厂番子!
罗子建已拔刀上前,刀光在暗夜中划出冷冽的弧线,缠住那名番子。张一斌也稳住心神,利用跆拳道的步法和腿法从旁策应,他的招式在明朝人看来怪异无比,一时竟让那番子有些手忙脚乱。
“走!”罗子建低吼。
欧阳菲菲和陈文昌毫不犹豫,卷起图纸就往营地方向跑。那番子见目标要逃,虚晃一招,甩开罗子建的纠缠,再次扑向欧阳菲菲。张一斌瞅准时机,一记迅猛的高位横踢,直扫对方头部。番子被迫抬手格挡,“嘭”的一声闷响,身形晃了晃,显然吃了一惊。
“点子扎手!”番子沙哑地低语一声,似乎不愿恋战,目光死死锁定欧阳菲菲怀中的图纸,手腕一翻,一点寒星激射而出,竟是一枚小巧的飞镖!
“小心!”陈文昌惊叫,下意识地想推开欧阳菲菲。
千钧一发之际,罗子建回刀格挡,“叮”的一声脆响,飞镖被磕飞,没入黑暗中。
这番动静似乎惊动了不远处的巡夜守卫,有灯笼的光和呼喝声由远及近。那东厂番子见状,不再纠缠,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尤其深深看了招式古怪的张一斌一眼,身形一缩,如狸猫般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工地阴影里。
四人惊魂未定,趁着守卫还未赶到,迅速溜回了自己的工棚。心脏仍在胸腔里狂跳,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好险……”欧阳菲菲抚着胸口,将那卷珍贵的草图紧紧抱在怀里,“他们果然在盯着我们,而且目标很明确,就是这图纸。”
张一斌活动了一下刚才格挡时有些发麻的腿,心有余悸:“这些东厂的人,身手真厉害。要不是他的招式对我们来说很陌生,我们的招式对他而言更陌生,恐怕没那么容易脱身。”
罗子建面色凝重:“他看清了我的刀法,也见识了一斌的腿法。下次,他们必有防备。”
陈文昌则哭丧着脸,从怀里摸出那张刚才在奔跑中被他死死护住的草图,展开一看,傻眼了。在刚才的混乱中,图纸的一角,恰好标记着其中一个最关键疑似入口的位置,不知被谁的汗水还是蹭到的污渍晕染开,墨迹模糊成一团,再也无法辨认。
“完了……”陈文昌的声音带着哭腔,“最重要的一个点……没了!”
工棚内陷入一片死寂。刚刚获取关键线索的喜悦,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和损毁冲得七零八落。敌人比想象的更狡猾、更迅捷。而他们回归未来的希望之路,似乎在那团模糊的墨迹中,变得更加迷雾重重。
窗外,金陵城的夜更深了,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随着大报恩寺一天天增高的塔身,缓缓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