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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酒店的喧嚣如同退潮般在李晚星耳畔渐渐远去,留下的是满心疲惫和一种踩在云端般的不真实感。那价值连城的10%股份,黄砚舟玉石俱焚般的宣告,还有他心口那只无声燃烧的凤凰图腾……这一切像一场过于激烈的风暴,将她席卷至一个全然陌生的高度,眩晕且冰冷。

黄砚舟的黑色轿车如同沉默的堡垒,在槟城湿热的夜色中平稳行驶。车内弥漫着他身上特有的清冽雪松气息,混合着威士忌淡淡的余韵。他靠在真皮座椅里,闭目养神,侧脸的线条在窗外流动的霓虹光影下显得冷硬而疏离,仿佛刚才宴会上那个掀起滔天巨浪的人并非是他。

李晚星蜷缩在另一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那枚冰冷的“星舟”戒指。戒圈边缘那道在礁石上挣扎留下的细小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作痛。心口的位置,那晚暴雨中惊鸿一瞥的凤凰灼热感,与此刻车内令人窒息的沉默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她该说什么?谢谢?显得如此苍白无力。质问?质问他为何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转让股份?质问他心口的凤凰又代表什么?她不敢,也没有立场。他们之间,横亘着阿爸的清白,横亘着“托付”的沉重枷锁,横亘着这庞大得让她恐惧的“信任”。

车子最终停在黄公馆森严的铁门外。阿忠无声地拉开车门。

“早点休息。”黄砚舟的声音低沉响起,没有多余的情绪,甚至没有睁眼。他像在吩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仿佛那足以撼动南洋商界的股权转让,不过是随手丢给她的一件旧物。

李晚星喉头哽了一下,最终只是低低应了一声:“嗯。”她推门下车,夜风吹起她素白旗袍的衣角,带来一丝凉意。她没有回头,径直走进那厚重的大门,将身后那个强大而莫测的男人,连同他给予的、这令人窒息的一切,暂时关在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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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像绷紧的发条。黄砚舟的雷霆手段暂时压制了明面上的流言蜚语,但无形的暗涌从未停止。“拾光”旗舰店前所未有的忙碌,雪片般的订单从世界各地飞来,夹杂着更多试探、质疑乃至别有用心的合作邀约。李晚星将自己完全投入到设计中,几乎住在顶楼的设计室里,用繁重的工作麻痹着混乱的思绪。只有面对图纸、面对布料时,她才能找回一丝掌控感。

这天午后,槟城的阳光带着黏腻的暑气。李晚星刚从工厂确认一批新面料回来,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正穿过旗舰店后方相对僻静的、通往设计室侧门的小巷。巷子不长,堆放着一些待处理的包装箱,空气里弥漫着新布料和淡淡机油的味道。

就在她即将走到侧门时,一个穿着灰色绸衫、身形微胖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一堆高大的包装箱后闪了出来,恰好堵在了她的必经之路上。

李晚星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林正辉!

他脸上挂着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虚假又油腻的笑容,绿豆般的小眼睛里闪烁着算计的精光。他手里提着一个样式考究、却透着股陈腐气息的深棕色鳄鱼皮箱。

“哟,这不是我们林家的大侄女吗?真是巧啊!”林正辉的声音又尖又滑,像毒蛇吐信,“瞧瞧,这才多久没见,就成了南洋商界炙手可热的‘凤凰’设计师了,连黄大少都舍得把半壁江山送给你!啧啧啧,出息了,出息了!你阿爸泉下有知,怕是要高兴得从棺材里跳出来咯!”他刻意加重了“高兴”二字,语气里的嘲讽恶毒无比。

李晚星浑身冰冷,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就是这个男人!这个害死阿爸、夺走“拾光”、将她推入深渊的元凶!此刻竟敢如此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她面前,用阿爸来刺激她!

“林正辉!”李晚星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恨意,“滚开!”

“啧啧啧,大侄女,火气别这么大嘛!”林正辉非但不让,反而向前逼近一步,那股子陈腐的烟油味扑面而来,熏得李晚星一阵恶心。他晃了晃手中的鳄鱼皮箱,脸上堆起更深的假笑,“二叔今天来,可是给你送‘前程’来了!”

他慢悠悠地蹲下身,将那只沉重的鳄鱼皮箱“哐”一声放在地上,故意发出不小的声响。他熟练地拨开铜扣,掀开箱盖。

巷子里的光线有些昏暗,但箱内之物折射出的光芒,依旧刺得李晚星瞳孔一缩!

满满一箱!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银元!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冰冷、沉重、诱惑的金属光泽!

“瞧瞧,”林正辉的声音带着蛊惑,手指划过那些银元,发出哗啦啦的脆响,“货真价实的袁大头!足够你在南洋任何地方舒舒服服过几辈子!买房子,置地,开个比‘拾光’还大的铺子,都绰绰有余!”

李晚星死死地盯着那一箱银元,胃里翻江倒海般的恶心。这就是他所谓的“前程”?用阿爸的命、用“拾光”的血换来的脏钱!

“怎么样,大侄女?”林正辉观察着她的脸色,绿豆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只要你点个头,放弃追查那劳什子的‘远星号’,放弃那些没用的诉讼念头,这些,”他拍了拍箱子,“就都是你的!拿着钱,离开槟城,离开黄砚舟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煞星,去过你自己的逍遥日子,多好?”

他凑近一步,声音压低,带着蛇一般的阴冷气息:“听二叔一句劝,别犯傻!黄砚舟现在捧你,不过是拿你当枪使,当个漂亮的幌子!你真以为他能替你阿爸翻案?能扳倒我们林家?做梦!他看中的是‘拾光’这块牌子,是你身上这点能炒作的‘噱头’!等利用完了,你猜你会是什么下场?别忘了,他爷爷的死,可也跟你阿爸脱不了干系!杀父之仇,他真能忘了?他心口那凤凰纹得再漂亮,底下淌的也是黄家祖宗的血!”

林正辉的话,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向李晚星心底最深处的不安和恐惧。黄砚舟的动机,他心口的凤凰,他与林家、与黄家祖辈的旧怨……这一切都像一团巨大的、无法穿透的迷雾,让她在信任与怀疑的深渊边缘痛苦挣扎。

她看着林正辉那张写满贪婪和虚伪的脸,看着他脚下那箱沾着阿爸鲜血的银元,巨大的恨意和屈辱如同岩浆在胸腔里奔涌!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扑上去撕碎他!

“滚!”李晚星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抖,“带着你的脏钱,给我滚!”

“啧,敬酒不吃吃罚酒?”林正辉脸上的假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鸷。他猛地合上箱盖,直起身,绿豆眼里凶光毕露,“李晚星,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有黄砚舟撑腰就高枕无忧了?我告诉你,在南洋这片地界,我们林家想弄死你,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你阿爸就是前车之鉴!识相的,拿了钱,乖乖闭嘴滚蛋!否则……”

他后面威胁的话没说出口,但那阴冷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否则怎样?”一个冰冷得如同淬了寒冰的声音,毫无预兆地自身后响起!

林正辉脸上的凶悍瞬间僵住,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惧!

李晚星猛地回头。

巷口的光影里,黄砚舟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如同沉默的山岳。他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逆着光,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那股子如同实质般散发出来的、足以冻结空气的恐怖戾气,瞬间笼罩了整个狭窄的后巷!

阿忠如同影子般沉默地立在他身后半步,眼神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在林正辉身上。

黄砚舟迈开长腿,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走过来。昂贵的皮鞋踩在粗糙的地面上,发出清晰而沉重的叩击声,每一步都像踏在林正辉的心尖上。

林正辉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额角瞬间渗出冷汗,色厉内荏地喊道:“黄…黄砚舟!这是我们林家的家事!你…你别多管闲事!”

“家事?”黄砚舟终于走到近前,停下脚步。他微微垂眸,目光落在林正辉脚边那只鳄鱼皮箱上,唇角勾起一抹极致冰冷、极致嘲讽的弧度,声音轻缓,却带着令人骨髓发寒的杀意,“拿着沾了林正弘先生血的脏钱,来威胁他的女儿,这叫家事?”

他的目光缓缓抬起,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直直射向林正辉那张惊恐扭曲的脸:“林正辉,谁给你的胆子,踏进‘拾光’的地界?嗯?”

最后一个“嗯”字,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林正辉被那目光看得遍体生寒,腿肚子都在打颤。他强撑着,声音发虚:“你…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光天化日之下……”

“光天化日?”黄砚舟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低低地嗤笑一声。他不再看林正辉,目光转向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的李晚星,声音依旧冰冷,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询问:“他碰你了?”

李晚星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面翻涌着暴戾的暗流,让她心惊,却也奇异地感到一丝支撑。她用力地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没有。”

“很好。”黄砚舟淡淡地吐出两个字,视线重新落回林正辉身上,如同看着一件令人厌恶的垃圾,“带着你的脏东西,滚。别再让我看到你出现在‘拾光’附近,否则,”他顿了顿,声音陡然降至冰点,“我不介意提前帮林正弘先生,清理门户。”

“你…你…”林正辉气得浑身发抖,却又被黄砚舟身上那股恐怖的杀气震慑得不敢发作。他绿豆眼怨毒地剜了李晚星一眼,又畏惧地瞥了黄砚舟一眼,最终猛地弯腰,一把提起那只沉重的鳄鱼皮箱,如同丧家之犬般,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小巷,消失在巷口刺眼的阳光里。

狭窄的后巷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和远处街市的模糊喧嚣。

李晚星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刚才强撑的愤怒和恨意在林正辉离开后迅速退潮,留下的是巨大的疲惫和后怕。她靠在冰冷的砖墙上,闭上眼,努力平复着狂跳的心脏和翻涌的情绪。

黄砚舟没有动。他静静地站着,目光落在她苍白脆弱的脸庞上,那深潭般的眼眸深处,暴戾的寒冰似乎融化了一丝,翻涌起一种更为复杂难辨的情绪。巷子里昏暗的光线勾勒着他挺拔而冷硬的轮廓,如同沉默的守护者。

“他说的……”李晚星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打破沉默,却没有睁开眼,“关于利用……关于你爷爷……是真的吗?”这是她心底最深的刺,被林正辉恶毒地挑了出来,鲜血淋漓,她无法不问。

黄砚舟沉默了几秒。巷子里只有远处传来的模糊市声。他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看着她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唇瓣,看着她靠在墙上那单薄得仿佛一碰即碎的身影。

“林正弘的案子,”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李晚星耳中,“我查定了。”

“至于其他,”他顿了顿,目光似乎越过她,投向巷子深处更幽暗的地方,声音带着一种斩断一切质疑的决绝,“与你无关。”

与你无关。

又是这四个字。如同冰冷的壁垒,再次将她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李晚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又酸又涩。她猛地睁开眼,看向他。他依旧面无表情,侧脸线条冷硬如刀刻,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情绪波动只是她的错觉。

一股莫名的委屈和愤怒冲上头顶,混合着被林正辉羞辱的恨意,几乎要将她淹没。她不想再待在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不想再面对这个永远让她捉摸不透的男人!

她猛地直起身,看也不看黄砚舟,低着头就要从他身边冲过去,只想立刻回到设计室那方小小的、能让她暂时喘息的天地。

然而,就在她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

“站住。”黄砚舟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李晚星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她背对着他,身体僵硬,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黄砚舟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她紧绷的、透着倔强和脆弱的背影上。他看到了她微微颤抖的肩膀,看到了她紧握的拳头。巷子里的光线很暗,但他似乎能看到她泛红的眼眶。

“跟我来。”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不再像刚才那样带着命令的压迫,反而像是一种……不容拒绝的引导。

李晚星没有动,也没有回头。她不明白他还要做什么。

黄砚舟不再多言,直接迈步,走向巷子深处一个不起眼的、挂着“库房重地”牌子的铁皮门。阿忠早已无声地上前,掏出一把黄铜钥匙,打开了门锁。

“吱呀——”沉重的铁门被推开,一股混合着布料、染料和淡淡灰尘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里面空间很大,堆满了层层叠叠的货箱和卷起的布匹,只有几盏昏黄的白炽灯悬在高高的铁皮顶棚下,投下模糊的光晕,更显得空旷而幽深。

黄砚舟率先走了进去,身影融入那片昏暗中。李晚星站在门口,看着那幽深的门洞,如同看着未知的深渊。她迟疑了几秒,最终,心底那股被林正辉点燃的、无处发泄的恨意和愤怒,还有对黄砚舟那句“与你无关”的怨怼,驱使着她,咬着牙,跟了进去。

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光线和声音。库房里异常安静,只有他们两人轻微的脚步声在高大的货架间回响,显得格外清晰。

黄砚舟走到库房中央一片相对空旷的地方停下。昏黄的灯光从高处洒落,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长长的。他转过身,面对着跟进来的李晚星。

“箱子打开。”他言简意赅,目光落在她身上。

李晚星一愣,不明所以。什么箱子?她茫然地看着他。

黄砚舟的视线向下移,落在她空空如也的双手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转向门口的方向,沉声道:“阿忠。”

库房厚重的铁门再次被推开一条缝隙,阿忠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手里提着的,赫然是林正辉刚刚遗落在地上的那只深棕色鳄鱼皮箱!

阿忠沉默地走进来,将箱子放在李晚星和黄砚舟中间的空地上,然后再次无声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昏暗的库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和地上那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皮箱。

“打开它。”黄砚舟重复道,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带着回音。

李晚星看着那只箱子,仿佛看着一条盘踞的毒蛇。林正辉的嘴脸,那满箱冰冷的银元,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屈辱和恨意瞬间冲垮了理智!

“我不要看他的脏钱!”她猛地抬头,眼眶通红地瞪着黄砚舟,声音带着失控的尖利,“你让我看这个做什么?羞辱我吗?!”

黄砚舟没有动怒,只是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平静无波地回视着她激烈的情绪:“打开。”

那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语气,像一盆冷水,浇在李晚星沸腾的怒火上,却让她感到更深的绝望和无力。他总是这样!永远掌控一切,永远不容置疑!

她死死地咬着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巨大的委屈和不甘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她溺毙。她不想在他面前示弱,更不想碰林正辉带来的任何东西!她猛地转身,就要冲出去!

“李晚星!”黄砚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厉,如同惊雷在库房中炸响!“我让你打开它!”

那声音里蕴含的威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让李晚星冲向门口的脚步瞬间僵住!她背对着他,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逼她?

“打开它!”黄砚舟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催促,“看清楚里面是什么!”

那语气里的笃定和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意味,像一根尖锐的刺,扎破了李晚星崩溃的情绪壁垒。她猛地转过身,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黄砚舟,又看向地上那只箱子。一种荒谬的、却又无法抗拒的念头攫住了她。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一步一步,走向那只箱子。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她蹲下身,手指颤抖着,触碰到那冰冷的鳄鱼皮面,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林正辉那令人作呕的气息。

她用力地掰开沉重的铜扣。

“咔哒。”

箱盖被掀开。

昏黄的灯光下,箱内之物反射出刺目的、冰冷的金属光泽!

依旧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银元!如同林正辉之前展示的那样!

李晚星眼中的恨意和怒火瞬间被巨大的失望和屈辱取代!她猛地抬头,带着被戏弄的愤怒看向黄砚舟:“你……”

“扒开它。”黄砚舟打断了她,声音低沉而急促,目光紧紧锁住箱底,“银子下面!”

李晚星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她下意识地低下头,看向那堆码放整齐的银元。在昏黄的灯光下,她似乎看到……最上面一层银元边缘的缝隙里,隐约透出一点……暗沉的金属光泽?不同于银元的亮白,那是一种更深沉、更温润的光。

一个荒谬的、却又让她心跳骤然加速的念头闪过脑海!她不顾一切地伸出手,近乎粗暴地扒开最上面一层冰冷的银元!

哗啦啦——

银元被她扫开,滚落在地上,发出沉闷而杂乱的声响,在空旷的库房里回荡。

当那层银元被扒开,箱底露出的东西,让李晚星的动作瞬间凝固!所有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那不是什么更值钱的珠宝。

那是一只怀表!

一只样式古朴、黄铜表壳已经被岁月摩挲得有些发暗的怀表!表链是细细的、同样有些磨损的银链子!

李晚星的呼吸骤然停止!她颤抖着,伸出冰冷僵硬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将那只怀表从冰冷的银元堆里拿了出来。

表壳冰冷而沉重,带着岁月的痕迹和一种她无比熟悉的触感!她的指尖剧烈地颤抖着,几乎拿不稳。她用力地、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用颤抖的拇指,抠开了表盖。

“咔哒。”

一声轻微的脆响。

昏黄的灯光下,表盖内侧,一行极其微小、却无比熟悉的、用最精细的刻刀镌刻上去的小字,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

**“吾爱 星儿”**

“星儿……”李晚星如同梦呓般,喃喃念出这两个字。

这是阿爸的怀表!是她小时候最喜欢把玩的阿爸的贴身之物!表盖内侧刻着的,是她的小名!是阿爸对她最深沉的、从未宣之于口的爱!

这块表……这块表……当年“远星号”出事,阿爸被带走,这块表就失踪了!她以为再也见不到了!它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出现在林正辉这个畜生的皮箱里,被埋在沾血的银元之下?!

巨大的震惊、狂喜、随之而来的滔天愤怒和无法言喻的悲痛,如同最狂暴的海啸,瞬间将李晚星彻底淹没!她死死攥着那只冰冷的怀表,仿佛攥着阿爸最后的气息和灵魂!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阿爸……阿爸……”她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跪倒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紧紧抱着那只怀表,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至宝,又如同抱着最沉重的伤痛,发出撕心裂肺的、如同小兽悲鸣般的恸哭!

压抑了十五年的委屈、恐惧、思念和刻骨的恨意,在这一刻,伴随着阿爸遗物的出现,如同火山般彻底爆发!哭声在空旷的库房里回荡,凄厉而绝望。

黄砚舟静静地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沉默地笼罩着地上那团蜷缩着、剧烈颤抖的、被巨大悲痛吞噬的身影。他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翻涌着复杂的暗流,那里面没有不耐,没有嘲讽,只有一片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静默。他看着她哭,看着她崩溃,看着她死死攥着那只怀表,仿佛那是她溺水时唯一的浮木。

时间,在悲恸的哭声中,被无限拉长。

不知过了多久,李晚星的哭声才渐渐转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她依旧跪在地上,紧紧抱着怀表,肩膀一抽一抽,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黄砚舟终于动了。

他缓缓蹲下身,高大的身躯在李晚星面前投下一片阴影。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伸出手,宽大的手掌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稳稳地托住了她颤抖的手臂,将她从冰冷的地面上扶了起来。

李晚星浑身无力,几乎是被他半抱着站起,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倚靠在他坚实的手臂上。她脸上泪痕交错,眼睛红肿得像桃子,眼神空洞而茫然,还沉浸在巨大的悲痛和震惊中无法回神。

黄砚舟没有看她狼狈的脸。他的目光落在她紧攥着怀表、指节泛白的手上,然后又移向地上那只敞开的鳄鱼皮箱,以及散落一地、沾着灰尘的冰冷银元。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冰冷,如同极地寒冰,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戾气。

“拿着。”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命令的口吻,同时将李晚星往旁边轻轻带了一下,让她站稳。

李晚星茫然地抱着怀表,看着他。

只见黄砚舟抬起脚,那穿着昂贵手工皮鞋的脚,带着一种极其粗暴、极其厌恶的力道,狠狠地、一脚踹在那只装满银元的鳄鱼皮箱上!

“哐当——哗啦——!”

巨大的声响在库房里炸开!沉重的皮箱被踹得翻滚出去,箱口大开,里面码放整齐的银元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疯狂地倾泻而出!银色的洪流瞬间铺满了库房冰冷的水泥地面!无数银元翻滚、碰撞、跳跃,发出刺耳嘈杂、令人心惊肉跳的金属轰鸣!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出一片冰冷、混乱、又带着强烈讽刺意味的死亡光泽!

银元滚得到处都是,有的撞在货箱上,有的滚到墙角,有的还在原地打着旋儿,发出令人烦躁的嗡鸣。

黄砚舟站在那片狼藉的银色洪流边缘,身姿挺拔如松,深色的西装裤脚纤尘不染,与地上翻滚的脏钱形成刺眼的对比。他微微垂眸,看着满地狼藉,如同俯瞰着肮脏的泥沼,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清晰地穿透银元翻滚的噪音,砸进李晚星混乱的脑海:

“这就是林家的‘诚意’。”

“用你阿爸的血,铸成的银元,买你闭嘴。”

“李晚星,”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同冰封的刀锋,直直刺入她红肿茫然的眼睛深处,那眼神里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浓烈到化不开的杀意和一种近乎偏执的笃定,“现在,告诉我你的答案。”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李晚星被悲痛和愤怒填满的心上!

答案?

她的答案?!

李晚星猛地抬起头,泪水未干的眼底,那片茫然和空洞如同被狂风吹散的迷雾,瞬间被一种更为汹涌、更为炽烈的火焰所取代!那火焰是十五年来积压的恨,是阿爸遗物带来的痛,是林家卑劣无耻的羞辱,是黄砚舟此刻这冰冷质问所点燃的、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看着满地翻滚的、象征着林家罪恶的银元,看着它们冰冷刺眼的光泽,再低头看看手中那只承载着阿爸最后温情的、刻着她小名的怀表……

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从她颤抖的身体最深处,如同沉睡的火山般轰然爆发!

“我的答案?”李晚星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斩钉截铁的狠厉!她猛地抬起脚,用尽全身力气,带着刻骨的仇恨和滔天的愤怒,狠狠地、狠狠地踹向离她最近的一堆散落的银元!

“滚开!!”

“我要的——”

她几乎是嘶吼出声,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劈裂变形,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穿透力,响彻整个空旷的库房:

“是你们林家血债血偿!!!”

那声音,凄厉,决绝,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刻骨的恨意,在银元翻滚的嗡鸣声中久久回荡,如同地狱归来的复仇宣言!

库房内死寂一片,只剩下银元偶尔滚动发出的细微声响,以及李晚星剧烈喘息的声音。昏黄的灯光下,她单薄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摇晃,脸色苍白如纸,唯有那双红肿的眼睛,燃烧着骇人的、近乎疯狂的火焰,死死地、死死地瞪着虚空,仿佛要穿透这库房的铁皮顶棚,直刺林正辉的心脏!

黄砚舟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眼中那焚毁一切的恨意,看着她因愤怒和悲痛而剧烈起伏的胸膛,看着她紧攥着怀表、指节几乎要捏碎的双手。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冰封的寒潭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涌了一下,随即又归于一片更为深沉的、化不开的浓黑。没有赞许,没有安慰,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了然和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沉寂。

他缓缓抬起手,不是去触碰她,而是伸向自己西装内袋。他掏出的不是手帕,而是一块折叠得异常整齐、质地精良的深灰色丝帕。

他没有递给她,而是沉默地、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直接伸向李晚星布满泪痕、狼狈不堪的脸颊。

李晚星下意识地想要偏头躲开,身体却僵硬得无法动弹。

那带着他体温和清冽雪松气息的丝帕,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粗粝的力道,擦过她滚烫的、湿漉漉的脸颊,拭去那些未干的泪痕和粘腻的狼狈。他的动作并不温柔,甚至带着点生硬,指腹偶尔擦过她的皮肤,带着薄茧的粗糙感。那力道透过薄薄的丝帕传来,有些疼,却又奇异地带着一种沉重的、令人心悸的安抚。

他擦得很慢,很仔细,从眼角到脸颊,再到下颌。丝帕吸走了冰冷的泪水和汗渍,留下一种干燥的、带着他独特气息的触感。

李晚星僵在原地,忘记了哭泣,忘记了愤怒,甚至忘记了呼吸。她只能感觉到脸上那带着薄茧的指腹隔着丝帕传来的、不容置疑的力道,和他近在咫尺的、清冽又极具压迫性的气息。那心口凤凰的灼热感,仿佛穿透了时空,再次清晰地烙印在她灵魂深处,与此刻脸上的触感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让她灵魂都为之战栗的奇异联结。

他擦干了她的脸,却没有收回手。丝帕停留在她下颌处,他的拇指指腹,隔着那层薄薄的丝料,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力度,轻轻按了按她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唇瓣。

这个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和……占有意味。

李晚星如同触电般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黄砚舟却先一步收回了手。他将那块沾染了她泪水的丝帕随意地揉成一团,塞回西装口袋,仿佛刚才那片刻的触碰从未发生。他的目光恢复了惯常的深不可测,声音低沉而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

“记住你今天的话。”

“血债血偿。”

“走吧。”他不再看她,转身,率先走向那扇沉重的铁门。背影挺拔而冷硬,如同来时一样。

库房里,满地狼藉的银元依旧散发着冰冷的光泽。李晚星独自站在原地,怀中紧紧抱着阿爸的怀表,脸颊上还残留着丝帕摩擦后的微痛和他指腹的温度。心口处,那凤凰的烙印,如同被点燃的炭火,灼热地燃烧着。

血债血偿。

这不仅仅是一句誓言。

这是她向地狱发出的战书。

而她身后,那个强大莫测的男人,他心口燃烧的凤凰,似乎早已洞悉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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